第一章

2016年,盛夏

下午两点,S市机场某接机口已经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有几个人合力举着灯牌的,有抱着大型玩偶礼物的,胸前挂着各色单反,他们有男有女,衣着各不相同,大部分人的年龄都在二十上下,在用防护线规定好的范围里挨挨挤挤,毫不在乎地闻着彼此身上的汗味,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前方的出口。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腿脚酸麻,不停地打哈欠,却没一个人提前离开,脸上写满了期待。

    隔着玻璃门出现了一道身影,只能判断出是个女人,还不足以看清她的样貌。

    但这已经够了。
    像是一滴石子投入宁静的波心,粉丝们零碎的吵嚷声顿时汇集在一起,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沸腾的声浪:“夏以桐!夏以桐!夏以桐!”

    灯牌举起来了,玩偶也举起来了,单反一起对准了即将从玻璃门后出来的人,玩了命地拍。什么也没带的朝偶像疯狂地招手疯狂地呼喊。

    门口等候已久的各大娱乐报刊和传媒平台的记者们架着□□短炮跟着一拥而上。

    女人低着头出来,头戴一顶白色的棒球帽,棕红色的长发做了一点卷,披在肩头,左侧的长发则掖到了耳后,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廓。

    墨镜、口罩,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气质清冷,看起来格外地不好接近。

    但是她走出来的那一刻,顿时抬起纤长的手指,缓缓取下了那副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的墨镜,紧接着是口罩,慢慢露出了重重遮掩下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

    ——温眉俊目、秀鼻红唇,比荧幕上更漂亮。

    一个记者杀出同行们的重围,眼镜挤掉了半边,挂在脸上也顾不上扶,急吼吼地递上话筒发问:“以桐你好,我是XX娱乐,听闻你和陈沐阳——”

    人气小花夏以桐的绯闻啊,拿到了就是一手的,直接上本期头条、全版面。

    “请问以桐……”

    “以桐请问……”其他记者红了眼,一个劲地把话筒、录音笔都往她面前塞,恨不能眼前这个人能分成几十片,抽皮扒筋给他们问个彻底。

    记者是个娇小的女生,不到一米六,能冲在第一显然是豁上命了,还要时刻防备着身后的“敌军”,夏以桐低头凝视着她,然后抬手做了个动作。

    在场的粉丝都看见了,先是集体愣了一下,然后一起发出了完全超出人类范围的那么高亢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少女心爆棚、其咬牙切齿、其羡慕嫉妒以及种种复杂情绪都包含在尖叫里。无怪乎有人说,不知道怎么表达情绪的话,就尖叫吧。

    在嘈杂的声浪中传入耳中的声音依旧是亲切悦耳的:“下次小心一点。”

    记者也愣了,她摸摸鼻梁上被扶正了的眼镜,对上夏以桐近在咫尺的温柔的眼神,脸忽然就红了。她不是新人了,没那么容易慌,张了张口,发现连自己刚才要问什么话都忘了。

    “那个……”

    夏以桐微微低下头,含笑问她:“嗯?”

    “……”记者放弃治疗,大脑彻底死机了。

    其他记者看她被美色“迷惑”,连忙趁机占据有利位置,眼见着新一轮的“逼问”又要开始,夏以桐不慌不忙地转了个身对准众粉丝,轻轻地眨了一下左眼,桃花潋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场的男粉丝女粉丝顿时就跟疯狗过街一样,全然没了理智,挥舞胳膊的、痛哭流涕的,机场的安保吓得全都围了过来。

    夏以桐望着她的粉丝,在心里说道:抱歉啊。

    她一脸纯良地问记者:“你们想问什么?”

    尖叫过去,粉丝们依旧情绪激动,哭喊着,声浪几乎要掀飞机场的屋顶:“夏以桐我爱你啊啊啊啊!!!”

    记者们举着手里的话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特么一句话都听不清还采访个屁啊!

    跟着夏以桐在粉丝的包围下出了机场,眼睁睁看着她摆出一脸“我很配合你们”的亲切神色,然后一句话也没问出来,坐上了保姆车。

    第一个冲上了前的女记者拿手机给自己部门主编打电话,沮丧道:“没采访到。”

    主编:“其他人呢?”

    女记者腰稍微挺直了一点:“也没有,一个字都没撬出来。”

    主编笑了:“意料之中,你虽然不是新人,却是第一次去采访夏以桐,不知道她花招多,最擅长指东打西、转移注意力,不时还施展一下美人计,你招架不住不怪你。”

    正好中了“美人计”的女记者:“……”

    她说:“我下次会注意的,主编。”

    下次她绝对不会被女色所迷。

    她环顾了周围一圈跟出来的粉丝,夏以桐的车还在视野之内,所以没有人动,很多女粉丝脸上都挂着真情实感的泪水,女记者有点迷惑,她见过很多明星的粉丝,大多数有这样狂热的女友粉的都是男明星,很少有女星能吸这么多女粉。而且夏以桐无论是气质还是打扮,举手投足都非常女性化,和中性一点都搭不上边。

    不过她刚才的样子的确是很……迷人。

    女记者目露痴迷地在心里回忆她给自己推眼镜的样子。

    女记者忽然意识到自己用了这个词,顿时心里一个激灵,她难道也要被吸粉了吗?她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个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

    夏以桐一坐上车,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多日来紧密的行程安排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将手机开机,里面有十几条短信,夏以桐看看来信人,第一时间点开其中一条,来自她的经纪人——苏寒。

    苏寒姐:【下飞机来趟公司,有工作和你谈。】

    夏以桐弯起嘴角,给她回复:【好的,我马上到公司。】

    “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夏以桐对坐在身边的助理道。

    助理点头:“知道了,夏老师。”

    夏以桐收起了手机,闭目养神。

    一小时后,朝楚娱乐大楼。

    夏以桐从地下停车场上去,助理把她的包和帽子之类的拿到休息室,她自己一个人去办公室见苏寒。

    说夏以桐是现在人气最高的小花之一丝毫不过分,一年半以前,她参演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的改编电视剧,饰赵敏,由于气质、外貌出众,演技在当今标准达到新低的娱乐圈里还算拿得出手,当即一炮而红,又接连主演了三四部电视剧,部部爆收视率,当年就拿下了年末电视剧评奖盛典的人气女主角。

    身价跟着也是水涨船高,代言费拿到手软,成了朝楚娱乐赚钱的台柱子。

    她只穿了件长T恤,胸前的图案是配音的动画片人物,大楼里的空调吹得有点冷。她摸了摸自己手臂上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身为公司台柱子和苏寒手下最当红艺人的特权。

    “来了。”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职业装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刚挂掉一个电话。

    “苏寒姐。”夏以桐点头,在媒体面前的圆滑收起,一副乖巧的样子,“是有本子还是什么?”

    苏寒从抽屉里掏出一大摞纸,摊在桌子上:“有本子,我给你先初步筛选了一下,剩下的你自己挑。对了,还有个真人秀综艺邀请你到常驻嘉宾。”

    夏以桐坐在办公桌对面,拨过去剧本,随口道:“什么综艺啊?”

    苏寒说了个名字,夏以桐微微张大了嘴,紧接着扑哧乐了:“那我岂不是赚发了?这个台出了名的豪气。”

    她这话说得像个小财迷似的,语气却是调侃极了。

    “我正在和节目组接洽,”苏寒往桌子那边倾了倾身子,大拇指和食指张开,比了一个“八”,“谈到这个位数没问题。”

    “姐你决定就好了,我相信你,你可是带我走上人生巅峰的女人啊。”

    “OK。”苏寒平日不苟言笑,对着夏以桐总是忍不住勾唇。

    夏以桐这人一点没有沾上娱乐圈的不良风气,跟活在自己小世界似的,纯善乖巧得很,哪怕现在红透半边天也依旧是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听话,从来不做她不让做的,工作也拼命,真是没有比她再好带的艺人了。

    夏以桐翻阅着手里的剧本,角色自然都是女一,类型则大部分是一些都市情感剧,她边看边皱眉头,现在上面条条框框束缚得紧,拍其他的可能在半路一个禁令下来就夭折了,出品人也是迫于无奈。

    她打心里不再愿意接这些片了,却没有更好的资源,她需要曝光度,只能矬子里头拔将军,找一个稍微能看下去一点的剧本。

    将还看得过去的本子放到一边,夏以桐翻到了最后一本,这本和其他的不太一样,摸起来特别薄,是个电影剧本,扉页上写着:

    电影名:《破雪》

    导演:秦翰林

    编剧:周一闻

    这两个人都是电影界响当当的人物,国内国外拿过不少奖,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就代表着一部口碑票房皆优的电影!

    她眼前一亮,立马把那个本子举起来,神情激动道:“苏寒姐,这个!”

    苏寒眼睛一瞥,把剧本抽回去,给她浇了盆凉水:“哦,拿错了,这个是给董雅飞的。”

    董雅飞是苏寒手底下另一个女艺人,目前应该算是三四线,和夏以桐人气没得比。夏以桐虽然不爱争抢,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资源给了一个远不如她的艺人,也难免心生了一点不满。

    苏寒哪能不知道她的想法,解释道:“你误会了,这个剧的主角早就定了,是陆饮冰和来影。我给董雅飞争取的角色是个女N号,一个宫女,在电影里露面次数不算少,有个五六次,但是台词相当少,中间还充当炮灰死了,毫不出彩的角色。我把这种角色给你,别说你要骂我,公司高层都不会放过我的。”

    夏以桐的反应非常奇怪,她好像是一瞬间呆住了,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急切地追问道:“你刚才说主演是谁?”

    “陆饮冰和来影啊。”

    “来影和……陆饮冰?”

    “嗯,”苏寒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

    夏以桐劈手从她手里夺过剧本,目光盯着她:“我要演这个!”

    “你说什么?”苏寒觉得自己耳朵可能聋了一下。

    “我要演这个宫女!”夏以桐的态度非常坚决。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董雅飞怎么办?”

    “给她别的角色,这个角色我要了!”

    苏寒:“……”

    刚刚还说她听话,不仗着自己红就耍大牌,现实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苏寒搬把椅子坐到她对面,苦口婆心道:“你听我说,这部电影的导演可是秦翰林,你不是不知道他在业内的做派,你要是参演了,不管你是什么小花还是影后,所有的戏都得从头到尾跟下来直到杀青为止,起码得两三个月,真人秀两个月后就得开播,你没有档期接这部电影。”

    “那就推了真人秀。”八位数的出场费说抛就抛,夏以桐没见半点犹豫。

    苏寒差点被气个半死,忍了忍,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的职业规划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公司对你近一年的工作都有了安排,你这一走,我没法跟高层交代。你忍心我挨骂吗?”

    “你就说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高管那里,我去和秦总说,不会拖累你。”

    “你先别秦总,知道你跟她关系好。”苏寒总觉得她忽然这么冲动是另有隐情,继续好声好气地问,“你告诉我实话,你接这部电影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我给你想办法跟上边好好沟通。”

    到底是带了两年的艺人,苏寒没那么不近人情。

    夏以桐固执地打死不说:“没有隐情,姐,我就是接部电影想锻炼一下,这部片子不是大制作么?演个女N号也能学不少呢。”

    苏寒终于撕开了和颜悦色的面具,斩钉截铁道:“我不会让你接这部戏,公司也不会。”

    “我若偏要接呢?”夏以桐定定地望着她,分毫不让。

    金钱、人气、名声,都是她为了接近陆饮冰而不断追求的东西,而一旦与陆饮冰本人相较,连她的一根头发都不如。

    她进娱乐圈,豁出命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能够看见她、接近她。她终于红了,有能够向她靠近的资本了,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苏寒阴着脸问:“你签了合约的,工作事宜一切听从公司安排,你这样算违约。”

    夏以桐倔强地没吭声,她紧紧攥着剧本的手已经给出了答案:即便违约,她也要演这个角色,因为剧组里有陆饮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味,一场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夏以桐在飞机上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她回国的第一天,就要因为心上人和自己的经纪人大吵一架。

第二章

接下来两个都没有说话,静默的僵持着

“你去找秦总吧,如果她同意,我没意见。”

    最后还是苏寒先败下阵来,共事两年,她多少了解夏以桐的为人,一旦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楚娱乐不比鼎盛传媒这样的超大型娱乐公司,手下一线艺人可以凑满两只手,朝楚捧出来一个夏以桐不容易,如今她一个人的商业价值已经可以养活半个公司了,俗话说,拳头大了好办事,艺人红了自然也有任性一点的资本。

    夏以桐见她妥协,也收了冷脸。

    “谢谢苏寒姐。”夏以桐起身抱了她一下,随后抱着自己的双臂,和往日一样撒娇,“苏寒姐,你有外套吗?这儿空调开得有点低,我冷。”

    苏寒递给她一件自己的外套。

    她目光略带深沉地看向冷得瑟瑟发抖正穿外套的夏以桐,她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不能拿她怎么样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呢?她真的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听话吗?

    苏寒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直觉,也许从这一刻开始,一切就要变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促使夏以桐如此冲动的诱因,仅仅是一个女人,即使那个女人有一个响亮得全国人民都知道的名字——陆饮冰。

    陆饮冰又是谁?

    陆饮冰是当今影坛上的风云人物。十五岁考进首都戏剧学院,入学第一年就主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电视剧,水井村的“巧儿”天真烂漫,从此成为电视史上标本似的人物,陆饮冰的名字也开始家喻户晓,这是她唯一一部电视剧。之后便踏入了大荧幕,年少成名并没有使她恃才傲物,当时有些人断言她进电影圈一定会沉寂下去,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对方的脸。她从接演的第一部电影便大爆,第一年就拿了金椰奖影后,四年内连拿了三座影后奖杯,从此星途煊赫。

    十五岁到二十八岁,十三年间丝毫没有人气减弱的趋势。去年刚获得柏林电影节最佳女主角殊荣,再次迎来了新的事业高峰期。

    她是天之骄子,注定要写进电影史的人物。

    陆饮冰不但红,而且红得所有人无话可说,娱乐圈罕见的基本上没有黑粉的女星,路人粉极其庞大,上至七旬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没有一个不喜欢她。

    也许是因为成名早,当时的娱乐圈氛围没有这么糟糕,陆饮冰凭借绝佳的皮相、出类拔萃的演技,轻而易举便能堵住悠悠众口,到了现在按资历是个“老人”了,沉甸甸的奖杯都摆在那里,就算有三两只黑粉也抵不过被群嘲的下场。

    相较来说,夏以桐就有点红得脚跟不稳、战战兢兢了。

    她进娱乐圈时间也不短了,入行六年,毕业两年,前两年自己瞎混,兼职当模特、跑片场打杂、剪片子、推摄像机,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在片场远远地见到过几次陆饮冰。后来签了经纪公司,稍微有系统一点,但那时候资源不好,经纪人也不行,可能也有就是点背不赶趟的天意,拍什么扑什么,一直扑得妈都不认识,一度从二十八线跌到三十八线。她那时候时常自嘲:“剧本和小说加起来都快等身了,人却还是个十八线。”如果不是公司董事长秦暮机缘巧合下看中了她,换了苏寒带她,演了赵敏,说不定她现在还在脑残电视剧里打酱油呢。

    她红得突然,粉多,黑也多,甚至有专门的黑子后援会,专门盯着她的新闻强行歪曲解释,不知道是其他小花的民间私生饭还是对手公司有系统的组织。

    换言之,她的红,要维持曝光度,刷足脸,才不会被这个时代健忘的、喜新厌旧的人们所遗忘。而且,女艺人的演艺生涯大部分都太短了,就算她一直红下去,拿不出代表作,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巨大的电视电影圈浪潮里。

    目前状况来看,陆饮冰和她一个天一个地,中间隔着乘以2的距离。

    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这次有可以同剧组的机会,她拼尽全力也不能放掉。

    ……

    昏暗的床头灯光下,容貌昳丽的女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袍,眼睛覆着白绫,单手撑着额角,色泽柔亮的黑色长发鸦羽一般铺散的雪白的枕头上,黑白分明。灯光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圈,她的另一只手缓缓地在被面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她有点不太像是这个浮躁的现代的人物,裹在白袍里的身躯异常消瘦,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但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肃杀气,身下柔软的大床仿佛变成了行军大帐,兵马金戈之声呼之欲出。

    陆饮冰眉峰一蹙,嘴角忽然上勾,似笑非笑,那股肃杀气便无声地收了回来。

    时间在她周围都慢了下来,助理动作极轻地用指尖触摸着Ipad的屏幕,知道她从戏里出来了,调出来她喜欢的软件。

    陆饮冰敲打被面的手指收了回来,藏进了被子。即便眼覆白绫,也没人可以忽视她的美貌。助理跟了她有半年了,还是经常不敢将目光放在她的脸上,因为一旦看见她的脸,就很难移开眼睛。在电影屏幕上是,现实生活中更是,尤其是她的眼睛,像是深沉的漩涡,一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而毫不自知。

    她眼睛专注地望着Ipad。

    陆饮冰呼吸平稳,就在助理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陆饮冰终于开口了。她说话懒洋洋的,像唱着一支乡间小调,起承转合,吐字却很清晰,尾音上扬,带一点含混缱绻的鼻音,那张完美的薄唇一开启,便像是要吐出一段缠绵动人的情话。

    陆饮冰用她宛如天籁的声音说:“王炸。”

    助理回:“这把没有王。”

    陆饮冰登时有点恼怒:“那就重来一把。”

    助理立即认输,重开一把,说:“还是没有王。”

    陆饮冰开始烦躁起来,撑着额头的手指也不安分:“重来。”

    助理:“陆老师,您稍等。”

    陆饮冰皱眉:“不要叫我陆老师,显老。”

    助理从善如流地改口:“小姐姐。”

    小姐姐陆饮冰被取悦了,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催促道:“有王了吗?”

    助理语气上扬:“有了。”

    陆饮冰:“好,王炸。”

    助理:“炸了。”

    陆饮冰:“好,认输重开吧。”

    助理瞟了一眼负的分数,算计着还能开几把,一心二用地用手机给助理B、C、D发消息,让他们赶快多注册斗地主账号,不然都不够小祖宗……不,小姐姐玩王炸的。

    高冷影后陆饮冰喜欢玩斗地主,而且只抓二王,抓到就炸,她要是把这个料爆出去估计会跌了所有人的眼镜,奈何之前签了保密协议,这些秘密她只能孤独寂寞地吞下去,一个字也不能说。只能午夜梦回的时候幻想着自己成为第一狗仔爆出惊天大料,走上人生巅峰。

    陆饮冰炸腻了,取下眼睛上的白绫,从床上起身,走到电子秤前一称:42kg。

    再看看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臂,健身练出来的腹肌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松垮垮地覆在肚子上,镜中的女人脸颊也瘦削得可怕,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着。

    唔……气色也还行。

    陆饮冰想起今晚上还是只能喝蔬菜汁,心中顿时悲愤交加。但她转头对助理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是平和的:“你给我拍张照给秦翰林看,瘦到这个程度可以了吗?”

    角色初期要求身形单薄如纸,具有少年感,她必须减重,而且减重力度很大,到现在已经暴瘦了30斤。本来是可以换另一个主角的,但秦翰林早钦点了她,因为她演的不是女主,而是反串男一号。当今娱乐圈,男演员和女演员全都考虑进去,除了陆饮冰,没有一个人符合秦翰林要的气质——清高、孤傲,同时运筹帷幄、野心勃勃,像一把藏锋的剑。她的演技甚至可以让人忽视她的性别,只关注角色本身。

    最重要的一个字,痴。

    她是个戏痴,从来不出席任何综艺,很少接采访,传言曾因为入戏太深患了中度抑郁症,在影坛足足沉寂了一年。

    陆饮冰身高172,这个体重属于严重的营养不良了,就算有营养师给她做专门的食谱,也不能长久地维持在这么低的体重,而电影拍完了少年戏份才可以增肥。

    陆饮冰:“跟秦导说,我可以进组了,准备开机吧。”

    让整个剧组包括知名导演等她一个人调整好状态,只有陆影后才这么底气十足。

第三章

秦导秦翰林那边看过照片,也怕出危险,当即紧锣密鼓筹备开机。陆影后毕竟不是寻常人,自身实力加上家庭背景,向来只有她挑资源的份,没有资源挑她的份,肯空出半年档期答应他出演已经是极大的面子了,其中一部分还是看在电影的女一号饰演者——来影份上。来影,二十七岁,和陆饮冰圈内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拿过最佳女主角,演技公认的好,这次由她们俩一起出演《破雪》,强强联合,秦导一颗心在肚子里放得稳稳的。

        说起秦导秦翰林,他在圈内是有名的现象级奇葩、怪才导演,有名到几乎所有女星对他导的电影都趋之如骛。随着这个社会对颜值越来越变态的追求,秦翰林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因为他之所以称为现象级和奇葩,就表现几十年如一日在对美的极限追求上。

        他本人已出柜,是个坦坦荡荡的gay,却对女星情有独钟,所拍电影多是女主戏,基本无男主,尤其擅长发掘女演员本身的优点,进行合理地放大,手下常年自带专业的私人服装和灯光团队,六分的演员在他手里能拍成八分,原来八分的演员能够拍成十分,表现在大荧幕上的女人们,除了美,就是美到风华绝代。

        一个个美人都是观众心里的朱砂痣、白月光,不红的能红,本来就红的就会爆红,多少年后就算美人息影也时常有人提起。

        除此之外,这两年网络发展迅猛,秦导的片子一出,必定第一时间成为国内某大型弹幕网站广大剪刀手们争相使用的素材,圈子内有句戏言叫做:“秦导又来了,你的剪刀是否已经饥渴难耐?”

        这些剪辑过的素材在网络上通过网友的相继转发分享,带动了一条新的曝光链带。去年就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女艺人参演了秦翰林的电影,惊鸿一瞥,倾国倾城,然后被许多剪刀手用作同人素材,网友纷纷打听,结果问出来名字,公司顺势一捧,从十八线挤进了三四线,趁热打铁接了部电视剧女二,角色讨喜,如今已经坐拥不少粉丝,正式进军二线。

        俗话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看的全是那张脸。娱乐圈里美色当道,谁都不丑,重要的是怎么找到伯乐把自己的美表现出来,两分的提升可以瞬间甩下一大批同行,所以秦翰林这种导演就格外地吃香。但是秦翰林自身大咖位在,也有作为导演自身的坚持,和演员是双向选择的关系。空有人气没有演技的明星从来不在他的主角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他选了陆饮冰和来影,双影后阵容,颜值和演技并存。

        但大部分导演需要为商业社会作出一些小小的让步,比如说有时候会让出一些不重要的配角,让流量明星来参演,可以节约己方宣传成本,造势也会更加方便。

        因为秦翰林电影独特的造星方式,一个配角便能让许多明星挤得头破血流——其中不乏一线艺人,夏以桐就是其中一位——虽然她的目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也说不上单纯了。

        现下夏以桐正穿着苏寒的外套,两手抄兜,往董事长办公室走。苏寒没和她一起来,说是她和董事长关系好,先让她自己来说说,万一董事长发火,再给她打电话。

        不是不懂苏寒的私心,自己闯的祸,她没必要给自己担。夏以桐挑了挑眉,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前站定,伸手,轻轻地敲门。

        “谁啊?”

        “秦总,我是夏桐。”

        “进。”

        夏以桐推门进去,她口中的秦总歪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瞟了一眼,一手盖住巴掌大的脸,背过脸继续睡。夏以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秦总才醒盹儿,哼哼唧唧地起来,人依旧是摇摇晃晃的,夏以桐过去扶了她一把,亲热地喊:“暮姐姐。”

        秦暮烦躁地抓了抓长发,顺势一头栽进她胸口:“啊啊啊,困死了,说,找我什么事?”

        这位秦总芳龄二十八,单名一个暮,夏以桐所签公司朝楚娱乐董事长,肤白貌美,是个十足十的纨绔,爸爸有钱,给了她这家娱乐公司玩,从来不管事,在会议上充当吉祥物,出现在公司十次有九次都在睡觉,甩手掌柜当得习惯。做的唯一一件也是英明的决定就是看中了夏以桐,并且把她甩给了苏寒。虽然之后就再也没管过,但是她对夏以桐有知遇之恩,秦暮也觉得她是自己职业生涯中的荣耀,和她关系颇近,私底下都姐姐妹妹的喊。

        夏以桐给她拍着背,斟酌了一下,开口:“暮姐姐,我看中了一个剧本,想接,但是苏寒姐不让。”

        秦暮懒洋洋的:“谁的啊?说说。”

        夏以桐:“秦翰林秦导的。”

        秦暮听过秦翰林的名字,是大腕,替她高兴:“嗯,好事儿。”

        夏以桐:“但是是个宫女,没多少戏份的那种,中间还炮灰了。”

        秦暮问:“死哪儿了?男主还是女主怀里?”

        夏以桐默然,低声道:“就死没人知道的犄角旮旯里了啊。”

        秦暮又问:“哦,那有没有什么特写什么的?”

        夏以桐说:“估计没有,死了没几个人知道。”

        秦暮抬起头,望着她,一双秀眉拧出个疙瘩:“你这么红?就想演个这?为了让你粉丝心疼你的凄凉结局吗?出息呢?我的夏桐妹妹啊,你今天出门是不是门关得太急挤着脑袋了?还是你俩肩膀上扛的是个西瓜,来我敲敲看。”

        “……”夏以桐由着她在自己脑门上敲了一下,闷响,才摇头,舔舔唇,诺诺道,“没挤着脑袋也不是西瓜,我就是想锻炼一下,但是苏寒姐说我要是接了这部电影,接下来三个月都不能给公司赚钱,高管们不会放过我的,她也会挨骂。”

        秦暮盘腿坐好,把毯子都扯过来抱在身前,一哂:“那可不?我即便不管事儿,也知道我零花钱都是从你身上赚的,他们的奖金也都是你身上来的,你这要是一走,好嘛,我起码少辆兰博基尼,谁给我赔?”

        “暮姐姐……”夏以桐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想演。”

        “哎。”秦暮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秦暮先忍不住笑了,大手一挥道:“好了好了,想演就演,姐罩着你,都给你演,啊。”

        秦总是真有钱,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谢谢暮姐姐。”夏以桐给她飞了个吻,起身打算走,想起件事,回头道,“这部电影的主角是陆影后,你问问幼璇姐,需不需要我帮她要签名照什么的。”

        “有心了,我替商幼璇谢谢你啊,回头我问问她。”秦暮顺势在她挺翘的臀部轻轻拍了一巴掌,笑道,“真有弹性,快去吧,你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道完歉赶紧睡觉。”

        夏以桐从秦暮办公室出来,走廊里遇见了几个公司新人,两男两女,她爆红以后到处飞跑通告,要么就是拍戏呆在剧组,居然不大认识,但是他们显然都认识她,亲热极了,一口一个“夏老师”、“夏老师”,夏以桐礼节性地一一点头致意,过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几个人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多熟呢。

        “也没有多好看啊,我看还不如岑溪你呢。拍了那么多烂片,都糊到地心了,前年却忽然火了,你们说是什么原因?”

        “听说是抱上了秦董事长的大腿,你们没看到她刚才从哪儿出来吗?还有她身上那件西服,和T恤一点都不搭,一看就是……”

        “外表看上去清纯得不行,内里还不是一样……”

        窸窸窣窣带着鄙夷的议论声传进耳朵,夏以桐听力比常人好上许多,后面嚼舌根的人以为她听不到了才这么大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夏以桐见得多了。

        她心中冷笑,脚步突兀地停下来。

        身后的议论声立刻中止。

        可以想象得到那几个人现在精彩的脸色和忐忑了。

        夏以桐没有回头,勾一勾唇,继续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寒姐,外套还给你谢谢。”夏以桐还是那副领家妹妹和善的笑容,将西服外套叠好,递过去,“我找过秦总了,她同意了,公司高管的火力她都顶了,不会牵连到你的。”

        苏寒脸色稍稍缓和,还是想问清楚,道:“你接这个……”

        夏以桐轻轻地打断她:“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苏寒含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但夏以桐知道,这件事在她们之间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心里松了口气。苏寒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她需要她。

        苏寒顿了顿,说:“你给我段视镜视频,我给剧组那边发过去,应该没问题。他们半个月后开机,按照秦导往常的要求,你最好要提前十天进组,熟悉一下拍摄环境和剧本。”

        “啊啊啊——!”夏以桐脚尖踮地,后脚跟跟着腾起。

        苏寒缓缓地看向她。

        夏以桐努力压抑了一下,才没有做出失态的举动,沉稳道:“啊,我知道了。”

        她当晚联系了助理,第二天就赶到了拍摄场地,到了才听到一个荒唐的惊天大新闻:谁都没想到,包括导演在内,女一号来影宁愿支付双倍片酬,毫无征兆地罢演了。

        万事俱备,东风都来了。这下可好,电影还没开拍,女主没了。

        要命的是,陆饮冰已经进组了,而且她花了两个月时间辛苦减重30斤,不是能说暂时搁置不拍就行的,气得她连打了两个小时斗地主,助理点认输点得犯了腱鞘炎。

        导演疯了,在休息室对着手机大吼大叫,片场噤若寒蝉。

        夏以桐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她的心情,有点……微妙。

第四章

片场在S市邻省的一个影视基地,开车过去不远。

        夏以桐在保姆车上坐立难安,攥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汗都出了一层。

        这么多年以来,她每次要和陆饮冰见面都紧张得不得了。她在心里演练好了无数个打招呼的方式,又被自己毫不犹豫的否认,继续设想,继续否认。

        助理拿眼睛偷瞄她,见她不停地拿起桌子上的水喝,问道:“夏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以桐按按自己发抖的手,说:“没事儿,天热,容易渴。”

        助理默默地又给她开了一瓶。

        “谢谢。”

        夏以桐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半小时到,她打开手机缓存的一部电影,第十二刷,电影叫《捕风》,是今年上半年大火的一部谍战片,票房口碑双丰收。

        屏幕上陆饮冰饰演的女主穿着一领藏青色的旗袍,左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骆驼香烟,坐在椅子里,身段、姿态完全就是民国时候的名媛。她缓缓地抬眼看向军装笔挺的英俊男人,红唇慢慢吐出一口烟,忽的如烟般笑了:“你就是阿岚说的方队长?”

        陆饮冰慵懒和略带调侃的嗓音通过耳机传入夏以桐耳朵里,夏以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全神贯注着,好像这样就能听清她幽微的呼吸声似的。

        这是一个长镜头,没有音乐,只有彼此试探。两分钟后,陆饮冰已经离男人只有不到十公分,她绕到男人身后,温言软语着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颈上。

        因为此时暗处有人,陆饮冰有一个看向镜头实际上是看向那个人的画面。那是一个妩媚至极又充满野性的笑容。形状完美的薄唇微勾,微微歪着头,眼角流淌着毒蛇般妖冶的光。

        方队长低声说:“你爱我,你不会杀我。”

        陆饮冰微笑着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

        枪响了。

        那一枪仿佛射中了她的心脏。夏以桐瞳孔放大,胸口起伏了两下,立刻按了暂停键,双手用力揉着自己的脸,第十二次觉得呼吸困难,急需缓解一下。

        她深呼吸过后,心跳恢复正常,抿了几口水,继续看。

        片场到了,车停在外面,夏以桐在车停之前收起了手机,习惯性戴好口罩,敛起所有情绪,只带了一个助理走进去。

        她虽然爆红,但脚跟不稳,又是第一次接触大荧幕,凡事低调点总没错。

        粗略一扫,大部分都不认识,一眼望去都是剧组工作人员,而且都懒懒散散的。

        还有近半个月才开机,演员没到齐是正常的。除了夏以桐以外,就来了三个,都是配角,其中一个是和她搭过戏的小鲜肉余清言,阳光帅气的大小伙,两人有点交情,便主动过来打了个招呼。

        夏以桐回了他一个笑容,客套了一下彼此的近况,眼睛一直没放下,四处打量,状似不经意问道:“陆影后进组了吗?”

        余清言说:“进组了,但是已经回宾馆了。”

        夏以桐一听就皱紧了眉,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余清言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说:“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因为来影后罢演了,导演在里边骂娘呢,片场都没人敢说话。”

        一部即将开机,资金已经到位,剧组也建好的大制作电影,关键时候女一号居然罢演了!闹呢?

        “那还开机吗?”夏以桐心头一跳,立刻问,“导演进去之前有说什么吗?”

        要是不开机了,她的小宫女怎么办?她和陆饮冰是有对手戏的啊,她给陆饮冰端了个夜宵,肯定有一秒钟!说不定还不止!

        “不知道啊。”余清言望着休息室的方向,也是一脸的担忧,他演的是男三号,陆饮冰手下的一个亲信,戏份不少,经纪人给他拿下这个角色费了不少的劲,这要是黄了,损失比夏以桐大多了。

        “应该会开吧。”他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听了一耳朵,秦导是想找人替上。”

        “这一时半会也不好找人吧?我听说来影后秦导都挑了很久。”

        “可不是?如果推迟开机又要撞上我下部片的档期了。”

        “我也是。”

        两人又说了几句,余清言想起来问:“对了以桐,你演的什么角色啊?”

        夏以桐坦然道:“哦,我演宫女,叫如意。”

        “……”余清言早就准备好的恭维话噎死在喉咙里,呛了一下才道:“挺好的。”

        夏以桐倒是无所谓,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抬眼笑道:“我也觉得挺好的,是真的好,陆影后的贴身宫女呢。”

        虽然在戏里贴身也就是个端茶倒水的。

        但夏以桐已经很满足了,喜悦也是真心的。其他两个配角演员比她咖位低不少,不需要她过去,等她和余清言说完话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那两个人不如她红,年纪却比她大,夏以桐提前笑道:“千万别叫老师,叫名字就好了。”

        四人打了个照面,之后各自无话。

        一个小时后,秦翰林和两个副导演从休息室出来了。为首的秦导一脸阴沉,头顶一团看不见的怒火,两个副导演跟在他后面,眉毛一个二个都拧成了麻花。

        夏以桐站了起来:“秦……”

        秦翰林是那种笑面佛类型的人,夏以桐上网看过他的采访视频还有拍摄电影的纪录片,特别亲和。但是现在他目不斜视地路过了剧组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去外面抽烟去了,显然这件事让他非常生气。

        夏以桐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导演居然一个眼神都没给。夏以桐把后半个字吞下去,无所谓地笑笑,她的助理方茴已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这什么导演啊……”

        夏以桐道:“出这么大事人导演生气顾不上我们是正常的。”

        方茴是从去年开始跟着她的,夏以桐已经火了,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在剧组待遇好得没话说,生怕没照顾好她,乍一到这里天差地别,为她抱不平道:“生气也不能这样啊,总得来个人招呼你吧。”

        “刚才不是来工作人员了吗?还给了咱们房卡。”夏以桐道,“没什么的,等会儿吧,反正也没事。”

        方茴还要说什么,被夏以桐一个眼神警告了回去。

        谢天谢地一个副导演总算看见她了,揉揉眉心,攒出点笑意来:“夏以桐老师吧,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也是刚到。”夏以桐谦逊道,不但没有面露责备,反而反过来宽慰副导演,“剧组的事儿我听说了,您辛苦了。”

        副导演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他跟着秦翰林,见过不少当红明星,越是这种爆红的小花小鲜肉越容易膨胀耍大牌,看这谦虚样也不像装出来的。

        “不辛苦,我们的失误。”副导演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一些,“放心啊,我们会尽快找到合适的演员。”

        “好的,您忙,我先回宾馆休息了。”

        副导演有些愕然,居然没跟他多说两句旁敲侧击新的女一号人选也没说别的?本来么,当时看到演员表的时候就惊讶得不行,这个宫女本来是个三线艺人的,忽然换成了正当红的夏以桐,还以为她进了组起码要求加镜头什么的,现在居然什么话也没有?

        副导演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她压根不是来演戏的的错觉。

        夏以桐在片场凳子上跟涂了502似的把屁股粘得牢牢的,其实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知道她听到余清言那句陆影后回宾馆了以后有多想立刻就回到宾馆。

        没人看见的时候她几乎是飞着上楼的,进了房间立刻催促助理,声音激动得发抖:“你快帮我打听一下陆影后住哪个房间。”

        方茴闻声出去了,回来告诉陆饮冰就住在她楼上。

        夏以桐从床上蹦了起来,拉开门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一分钟后,她又回来了,紧张地问方茴:“我我我这样打扮可以吗?”

        方茴看着她不住地点头。细腰长腿、唇红齿白,岂止是可以,简直可以得不得了。

        “真的吗?”

        “真的!”

        夏以桐闻闻自己的肩膀、手臂,感觉有汗味:“不行,我去洗个澡。”

        一小时后,夏以桐喷了点陆饮冰提到过的喜欢的香水,浑身清爽地磨蹭到了楼上房间门口。

        她做了两分钟的深呼吸,敲开了门。

        “你好,请问陆——”她酝酿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对着面前的人缓缓绽开,然后笑容僵在了她的脸上。

        她只做好了开门的人是陆饮冰助理的心理准备,并没有做好直接见到陆饮冰的准备!

        陆饮冰只穿了件睡袍,没睡醒的样子,冷冷道:“你是谁?”

        她根本不认识她。

        夏以桐见到她的那一刻,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抖着声音自我介绍道:“我是夏、夏……”

        冷静,你要冷静。她对自己说,你好不容易见到她,好不容易可以说上一句话。

        但是越想冷静越冷静不下来,面对陆饮冰脸上越来越明显的不耐,夏以桐又着急又气自己,眼圈都烧红了。

        “夏以——”

        “你打扰到了我睡觉。”

        她话还没说完,陆饮冰已经冷漠地把门摔上了。

第五章

陆饮冰闭着眼,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一把抓过被子,从头到脚盖住自己。

        五分钟后,她眼珠在眼皮子底下转了几转,睁开,摸过枕头边放着的手机,找到最近通话,第一个通话记录,拨打。

        嘟了七八声,那边终于接起来了。

        陆饮冰一股火气从脚底直蹿到天灵盖:“来影——”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因为意外这次不能再参演这部电影我已经很痛心了,我知道给你惹了麻烦我知道错了。”那边来影声泪俱下,“刚才导演已经骂过我一遍了,你要骂我的话就继续骂吧,我愿意承受。”

        国外某小岛私人浴场,正在给来影涂抹防晒霜的英俊男人正一脸纵容地望着她,她们演艺圈的人都能够面不改色地语带哭腔吗?如果不是看到她现在得意的样子,只隔着语音,他怕是连心都能给她哭碎了。

        陆饮冰猜到她多半是在演戏,有心骂她一顿,良心上却过不去,问道:“你出什么意外了?”

        来影说:“哦,车祸。”

        男人面露不悦,气她胡乱赌咒自己,来影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响的。

        陆饮冰:“……”

        这么明目张胆当她是聋的吗?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王炸之力了!

        “你是不是和赵骏在一起?”

        来影哈哈大笑:“对啊,我们在国外度蜜月呢。”

        陆饮冰皱眉:“你结婚了?”

        来影:“结了,昨天领的证,他好不容易放假从家里过来。”

        陆饮冰问:“隐婚?还是打算公开?”

        来影道:“嗯。”

        陆饮冰想问清楚:“嗯的意思是隐婚还是公开?”

        身边男人的动作一顿,他和来影是初中同学,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来影去了大城市念电影学院,他在家里的小地方当刑警,两人一直“地下恋情”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当她背后的男人。

        赵骏望着她,摇摇头。

        来影保养精致的手盖在他宽阔的手背上,那上面还有一条刀伤的疤痕,像起伏的细小丘陵。她对着电话那头的陆饮冰说:“我要公开。”

        赵骏浑身一震,眼睛里有了湿气。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劝你了。新婚快乐,回来我给你们庆祝。”

        “等蜜月度完了我再公开,免得有人在这段时间骚扰我们。”

        “好,再见。”

        “回国见。”

        陆饮冰挂了电话,继续倒在床上,心情没来由地有些烦闷。她和来影是七年前认识的,那时候虽然对方还在念大学,但年龄相仿又彼此投缘,很快就无话不谈,她一直都知道她从初中交往到现在的男朋友赵骏的存在。

        陆饮冰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拍过不少电影了,演了很多角色,平时阅读量也广,对人生百态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体会,老实说她从来没有看好过这对,时间、距离、地位的差距一定会把他们分开,只是时间早晚。

        现在来影居然告诉她,她和男朋友结婚了。她才二十七岁,去年刚拿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事业蒸蒸日上,选在这个时候结婚而且公开婚讯,她是疯了吗?还是她没睡醒?

        陆饮冰蒙头继续睡了一会儿,打开手机,和来影在十分钟之前挂断的通话记录还在那里,她不是在做梦。

        陆影后费解了。她拍了十三年的电影,演过的角色少说也有几十个了,爱情戏不在少数,什么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统统体验了个遍。但是刨去这些角色,她本人没有谈过哪怕一次恋爱,连暧昧都没有,她从小对扮演别人的兴趣比做自己的兴趣大多了,有时候看别人谈恋爱,喜怒哀乐都牵在另一个人身上,甚至是要死要活,都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

        是斗地主不好玩还是想演的戏都演完了,没事谈什么恋爱?

        拍戏使她充足,拍戏使她快乐。

        她从床上翻身而起,把睡袍的前襟拢了拢,坐到桌前翻看起剧本来。

        剧名叫《破雪》,背景架空,是个天子式微,群雄割据的时代,要说是春秋争霸也行,要说是五代十国也可以,服装道具组是秦翰林自己带的,有专门的设计师。陆饮冰饰演的是男主角——楚国的六殿下荆秀,荆秀男生女相,样貌俊丽,因为身体羸弱、弱不禁风,不善弓马骑射,从小备受冷落。有一次宫廷宴会,西部小国姑臧进献了一个美貌的舞女,一舞惊天下,当即被楚王纳入后宫。然而这个舞女却在宴后悄悄找上了六殿下,要帮助六殿下夺君位……于是从大楚后宫开始,一只看不见的手搅动起这盘风云局。阴谋、诡局、信任、背叛,好戏一场接一场连番登场,陆饮冰翻完剧本,把结尾看了两三遍,才意犹未尽地合上。

        毫无疑问,这个舞女就是本来要由来影饰演的女主了。

        陆饮冰重温剧本后,再次气愤来影丢下她一个人跑去度蜜月。她就知道以尤其喜欢女人戏的秦翰林的尿性,是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她和女主暧昧的可能,尤其是她这次反串个男的,明目张胆地和女主滚床单都行了,只要滚得不要那么露骨,还不需要担心触犯X局的规定。

        陆饮冰单手托腮,总觉得识破了秦翰林要她反串的真实目的。什么气质只有她符合,这部戏就是量身为她打造的,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那这个疑似和父王争女人的六殿下是怎么回事?!只是想玩俄狄浦斯情结吗?!

        谁信谁傻瓜!

        现在来影走了,还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歪瓜裂枣给她搭戏呢?要是人选不满意,她就撂挑子不干了,大不了三十斤肉白掉了!

        ……

        话分两头,夏以桐在陆饮冰那儿吃了闭门羹,沾了一鼻子灰下楼,也是照样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瘫着不动,感觉做什么都失去了动力。

        “方茴,你说我红吗?”夏以桐沮丧地问道。

        “红啊,夏老师特别红。”方茴毫不犹豫道,“以前我就听人说娱乐圈里看一个人红不红,不是看她在微博上热搜指数是多少,而是看你妈妈认不认识他/她。夏老师,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认识你,每次看电视看到你都不舍得换台的,你不红谁还红。”

        夏以桐一点都没被鼓励到,反而更伤心了,用手背蒙着眼:“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她都不认识我是谁。”

        她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不对劲,赶紧先闭了嘴。

        方茴没听出来她微弱的哭腔,道:“谁不认识你啊?”

        “没谁。”夏以桐等自己情绪调整好,坐起来,恢复了往常乐观开朗的样子,“你说陆影后红不红?”

        方茴在给她把行李收拾出来,闻言张大嘴:“啊?”

        夏以桐:“啊什么,你快说啊。”

        方茴低头嘟囔了两句,大约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特别没水平,但一时间也没办法用简单地用红不红来概括,便说:“好像没有人不知道陆影后是谁。”

        如今的演艺圈陷入了一个怪圈,好像演员和明星逐渐异化成了两个职业。前者靠演技,后者靠人气。很少人二者兼顾,偶有两者得兼者,那必定是全民性的天王天后。

        陆饮冰是演技和人气并重的票房女王,而夏以桐只是个单纯的流量明星而已。

        但夏以桐浑不在意,她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无声地大笑。

        方茴急道:“夏老师你怎么了?”

        夏以桐说:“我开心啊。”

        她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她不开心难道要哭吗?

        她现在不认识自己没关系,是因为她还不够红,总有一天她会认识自己的,以前她还是个只能在台下远远看着她的小粉丝呢,现在都能和她搭戏了。

        虽然只是个小宫女,那也够了,以后会有机会搭更多戏的。

        等等?小宫女?她为什么拘泥于小宫女这个角色呢?来影后罢演,现在有一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被挑剔的秦导毙掉,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就是脸皮吗?她不要还不行吗!

        时不我待,说干就干!

        夏以桐从床上一跃而起:“走,方茴,我们去找秦导。”

        秦翰林不在片场,负责帮秦翰林选角的助手之一——方才那个副导演在,夏以桐鼓起勇气,落落大方地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副导演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积累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

        副导演爽快道:“好。”

        夏以桐喜上眉梢,不敢相信居然这么简单。

        他翻翻手机的备忘录,按着键盘:“夏以桐,第十九号了。”

        “请问,是什么十九?”

        副导演:“第19个参加女主试镜的。”

        夏以桐:“……”

        “我估计还有不少人,”副导演拍拍她的肩,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祝你好运。”

        夏以桐:“……”

第六章

秦翰林非常着急,所以试镜就定在三天以后,片场的休息室里。据说陆影后可能要去当评委,毕竟是要和她搭戏的女一,演员在现场的化学反应极其重要。

        夏以桐回去以后,陆陆续续听到了要参与报名试镜的人的名单,不知道是消息走漏还是秦翰林特意放出去的风声,整支军队几乎到了庞大的地步,可见秦导的人气。或许,也不全是,毕竟这回的男主角可是由陆饮冰反串的,明年的最佳女主角奖杯在很多人心里她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到时候电影还能爆一波,其他人也跟着沾光。如果能进组担纲女一号,很有可能在演艺生涯上有一个大的跨越。

        很多演员也火,娱乐报靠着瞎编排她们艹流量就够生存了。比如夏以桐这种,靠着IP剧爆火的,动不动上娱乐头条,但再红也就是这样了,就算拿代言广告费拿到手软,只是赚钱,论起逼格来,不知道被电影咖甩了多少条大街。脑残神剧拍多了,演员也需要转型,这样才不会过度消耗自己的演艺生命,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从“偶像派”翻身到“实力派”的机会,谁都不想放过。

        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试镜的机会的,不然秦翰林就算有一个月的时间也不够她们排队试镜的。

        夏以桐回来以后,坐在宾馆的床上越想越觉得虚得慌。

        “夏桐,我刚刚听说来影后罢演《破雪》,女一号位置空出来了,你赶紧去找导演,就说你想争取这个机会,别怕脸皮厚,一定要快!”这个消息自然传到了夏以桐的经纪人苏寒的耳中。

        夏以桐担心地说:“苏寒姐,我已经去找了协助选角的副导演了,但是我没想到要参加试镜的那么多,我怕我还没有上场就被刷下来了。”

        “怕什么,试镜机会我帮你争取,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只需要想怎么才能通过试镜,加油,我相信你。”

        苏寒永远对她保持十足的信心,哪怕在她都没有自信的时候,夏以桐这种时候特别需要这样肯定的鼓励,心情振奋起来:“我会努力的苏寒姐,绝不会让你和公司失望!”

        苏寒:“我现在在B市有事要忙,明天我就去片场找你。”

        夏以桐听话道:“好的。”

        苏寒那边静了一会儿,严肃地问:“我是你经纪人,小桐,来影后要罢演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和她交情那么好。”苏寒心想,要是她知道有这个机会,先去抢了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再在剧组借着地利人和,扩大拿下角色的把握,这样一来她奇怪的举动就顺理成章了,但苏寒还是提醒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提早和我说一声,我好和领导报备一下,你也省了那么多事。”

        谁知道夏以桐矢口否认道:“我不知道啊,苏寒姐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苏寒一想起错失了一个大火的综艺依然不悦地皱眉,说:“那你怎么……”

        夏以桐提前打断她:“锻炼演技啊。”

        这借口说给鬼听鬼都不信,苏寒不再问这件事,只是道:“虽然我这边帮你争取着,但说实话,比较困难。你自己有什么人脉关系的,都用上。来影后那,打个电话让她帮你推荐一下,和秦导啊,陆影后啊,都推荐一下,比我这里活动管用。”

        夏以桐一紧张,舌头差点打结:“陆、陆影后?”

        让人想陆影后推荐自己?夏以桐光想一想,就觉得耳根红得厉害。

        苏寒道:“还有秦导也别忘了,来影后毕竟是秦导之前钦点的女一,她的意见秦导会考虑的。以你和她的交情,她不会不帮你忙。”

        夏以桐低声说:“好。”

        她挂了电话,摸一摸自己发烫的脸颊,长舒口气,切换到通讯录界面。面子和喜欢的人,哪一个重要?毋庸言说。

        “来姐姐,我在《破雪》剧组,听说你罢演,是出什么事了吗?……我身边没人,助理都出去了……结婚?你终于下定决心了,祝福你和赵骏哥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一定包个大红包,回来就给你,顺便请你们吃个饭啊……你要公开?挺好的,赵骏哥一定特别感动……”

        夏以桐绕着床走了两个圈,说:“其实我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也幸亏她豁出去了这个脸,否则连第一次试镜的机会都轮不上。

        第二天下午,秦翰林抱着一堆资料敲开了陆饮冰房间的门。

        陆饮冰提前得到了通知,也达成了一致,知道他是来干吗的。他手里的资料都是目前想要参与女主试镜的人选,本来选角这事不关演员的事,但是秦翰林是一个特别关注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通俗来说的cp感——的导演,来影就是他们俩之前一致同意的,现在临时要换人,出于对陆饮冰的尊重和自己电影的质量要求,他需要陆饮冰和他共同决定。

        资料有厚厚的一沓,两人翻起来却很快:脑残雷剧演太多的,不要;颜值达不到演艺圈标准线的,不要;达到了标准线,但是有明显整容痕迹的,不要;达到了标准线,但不符合秦翰林审美的,不要。他们偏好选作品不多但是精良的,最好有代表作,拿过电影节比如最佳女配如果有最佳女主就更好了,还别说,真的有一个拿过金像奖最佳女主的女艺人要参与试镜,就是普通话有点着急。

        秦翰林把这位影后的资料压下,没扔,翻下一份:夏以桐。

        知名流量小花,演过的雷剧不计其数。

        两人手都没动,对视了一眼。

        陆饮冰微微一笑,说:“那个……来影和我打过招呼,放她进一轮试镜。”

        秦翰林摸摸自己的小山羊胡,也笑眯眯道:“巧了,她也和我打了招呼。”

        陆饮冰看着他:“那就……”

        秦翰林接上:“先放着吧,试镜的时候我看看她演得怎么样。”

        一只手拿起属于夏以桐的那本文件夹,放在某金像奖影后的文件夹上面。“关系户”夏以桐就这样惊险地凭着走后门挺进了一轮试镜。

        秦翰林和陆饮冰选一轮试镜人选选到了下午四点,中午饭是助理给点的外卖。秦翰林抱着剩下的文件回去了,让副导演抓紧把试镜的那场戏剧本发到各个演员手上。

        夏以桐,原名夏桐,1993年出生,今年二十三岁,代表作:《新倚天屠龙记》、《如约而至》、《窈窕君子》。

        陆饮冰边翻着资料,边让她的助理小西找出来夏以桐这些年演过的作品视频资料。看列表看得直皱眉:“她才多大,演的戏比我还多?这能有好作品吗?”

        小西笑说:“人家现在是家喻户晓的小花旦。”

        陆饮冰这两年修身养性,工作也挺忙的,没关注八卦,还真不知道这人是何许人物。

        听到助理这么说,她撇撇嘴,不置可否。

        这种小花旦她见得海了去了,洪湖水浪打浪,不知道多前儿就能把她拍死在海滩上,如果拿不出代表作,也就这点出息了。她十几二十岁也是小花旦,但她早早地成功转型摆脱了花旦的名头,成了影后,和她并列“四小花旦”的其他三个还是花旦,名头前加了个“老”字,观众也色衰爱弛,扑腾不起什么大水花来,更多的年轻人踩着她们的肩膀在往上爬。

        小西道:“不过您比她红多了。”

        陆影后眉尖微微地往上挑了一下,看了她一眼,腰板挺直了些,一努嘴,懒懒道:“这个吧,《丑小鸭的春天》,放给我看看。”

        小西按了播放键。

        金碧辉堂的欧洲古堡,一身美特斯邦威的男主一脸冷漠地面对着夏以桐,道:“不要仗着你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就尽对依然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她才是我爱的人!你让我感到恶心!”

        夏以桐蹬蹬蹬敲鼓点似的往后急退了三步,一脸震惊,仿佛无形的一记重鼓敲上,她一停步,眼珠立马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道:“尔昊,你居然为了那样一个贱女人,就对我恶语相向?”

        陆饮冰差点笑出来,这人不去唱戏真的是可惜了。

        “请注意你的用词!”男主冷冰冰的声音里压着怒火,道,“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那个字,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男主就甩脸走人。

        夏以桐慌了,去抓男主的西服袖子,男主甩开,她又抓,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她双膝一软,跪在男主身后,用膝盖快速爬过去死死抱住他的双腿,干嚎道:“尔昊!我爱你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陆饮冰吓得往后一仰,眼角抽搐。

        小西试探道:“小姐姐?”

        陆饮冰眼睛受到如此严重的生化污染,差不多瞎了,当即道:“还不快给我关掉!”

        小西连忙关了。

        陆饮冰闭着眼,一脸心累,小西欲言又止,她是夏以桐的粉丝,有心想为她说几句话,这部电视剧是她刚出道时候演的,现在演技比这个要好多了,但是陆影后明显被雷得不轻,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正纠结着,房门又被敲响了,陆饮冰以为是秦导去而复返,便揉着眉心叫小西开门。

        门外,夏以桐精心化了个淡妆,穿着T恤短裤,笑盈盈站在门口:“您好,请问陆影后在吗?”

        小西差点没忍住自己的尖叫,本能的眼冒红心,内心瞬间爆炸性刷出了一排弹幕: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好年轻啊,笑起来眼睛真的会发光!好想要个签名!

        夏以桐看她没反应,笑着又问了一遍:“您好,请问……”

        迷妹小西:“在在在!”

        她朝里喊道:“陆老师,有人找!”

        有人的时候要正正经经喊陆老师,没人的时候必须喊小姐姐。

        陆饮冰问:“谁?”

        夏以桐眼睛立马亮晶晶地望着小西,只听小西口齿清晰地道:“是夏以桐。”

        夏以桐差点热泪盈眶,她终于把自己介绍出去了,虽然是经过别人的口。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等着陆饮冰出来,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整张脸都为即将到来的见面涨红了。

        她一定要亲口说出那句话。

        三秒钟后。

        里面传来陆饮冰好听却略带一点困倦的声音:“我躺在床上休息了,让她下次再来吧。”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夏以桐的干嚎“尔昊,我爱你啊!”,都快心理阴影了,她怕自己一会忍不住找个什么东西往夏以桐身上砸。

        门外的两人同时愣住。

        小西为难道:“不好意思啊夏老师,让您白跑一趟,陆老师她今天有点累……”

        夏以桐神态自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小西:“您好好休息。”

        “谢谢。”

        夏以桐转过身,慢慢走回去,沉闷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夏以桐站住脚,抬起手指抹了一下眼睛,转过来对着房门的方向,面前空无一人。她努力扬起一个好看的微笑,微微鞠了一下躬。

        “我叫夏以桐,是您的粉丝。一直以来都很喜欢您。”

第七章

瞎了眼的陆影后在房内自行净化,夏以桐这个名字以一种并不那么喜闻乐见的方式在她心中留下了印象。

        唔……演技“惊天动地”的当红小花旦。

        她能不能冒出头陆饮冰不关心,她不明白的是来影为什么要跟她推荐这么个人。

        昨晚上来影打电话来是这么说的:“饮冰,你帮我个忙呗,我不是不演女一了吗?有个小朋友想参加试镜,但是条件不大好,你帮我通融通融放她进第一轮试镜。”

        “哪个小朋友?”

        “名字叫夏以桐,性格不错的小朋友。”

        陆饮冰翻遍了自己大脑中的储存信息,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大银幕新人,你没注意也正常。”

        “好吧,不过我说了不一定算数,人是秦翰林选,要他拍板定案的。”

        “总之你答应帮我这个忙就好啦。”

        “行。”

        陆饮冰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对夏以桐的恶劣印象始终挥之不去。她不痛快了,让她不痛快的来影也别想痛快,一个越洋电话拨了过去。

        这回对方倒是没有个什么事没带手机或者没听见,语气轻松地接了起来:“喂?”

        陆饮冰说:“你昨天不是叫我通融个人吗?她进试镜了,给你报告这个好消息。”

        来影笑道:“谢谢你啊,就知道你人好。”

        陆饮冰:“我人好是一回事,但你推荐人之前是不是应该审查一下,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你就说你自己良心过得去吗?”

        来影舒适地享受着男人从肩到背部的按摩,闻言奇怪道:“怎么了?新人里面小夏演技算好的了。你不能老拿你的标准来要求别人吧,你这个水平的,娱乐圈拢共都挑不出一只手来。”

        陆饮冰想反唇相讥“那你也不能没有标准啊”,想了想忍下了,问:“你什么认识这么个小朋友的?还这么帮她,你以前不是从来不给人走后门的吗?”

        来影听出她方才一瞬间迸出的火药味,猜想大约对夏以桐有了什么不好的看法,于是有意地给她说好话:“认识有一年了吧,拍戏认识的,这小朋友吧,啧,和娱乐圈其他人不太一样,为人特别谦逊,又肯吃苦,单纯,挺招人疼的……”

        陆饮冰语重心长道:“来影,知人知面不知……”

        来影道:“我知道你想说在这个圈子里谦逊可能是装出来的,吃苦是必须的,谁没吃过苦?你吃过的苦比她们多多了。”

        行吧,陆饮冰柳眉一扬,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不说吃苦不吃苦这个问题吧,”来影说,“就说演戏拼命。”

        陆饮冰垂下眼睫,手指搭在沙发扶手上,和荆秀的平时习惯一样敲击着节奏,道:“你说说看。”

        来影说:“她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陆饮冰手一顿,倏地抬起眼。

        “她曾经因为马儿受惊,头部缝了二十针,幸好没摔到脸,否则这条路就走不下去了;左手骨折过两次,骨裂过一次;髌骨骨折一次;右手小指粉碎性骨折一次;脚后跟粉碎性骨折一次;背部曾经因为拖行意外大面积擦伤,整个背都快烂了,还有……”

        “等等,”陆饮冰轻轻地打断她,“她告诉你的?”

        来影说:“不是,她不是喜欢卖惨的人。是我拍戏的时候去她房间找她对戏,不小心发现她身上的伤痕,她遮遮掩掩不肯说,我自己问出来的,我知道的还只是凤毛麟角。”

        陆饮冰懒懒道:“这不是想红应该付出的代价吗?没有一个好背景,只有拿命拼。”

        来影:“你这话说的,这个圈子就没有不想红的,你都红到这个地步了,不也一直在拼命演戏吗?”

        “我这叫艺术追求。”陆饮冰舔了舔血色单薄的嘴唇,静了一会儿,莞尔,用那种近乎唱歌的语调饶有兴致道:“行啦,心眼都歪到爪哇国去了。就算都是真的,你说的这些还不足以支撑你帮她走后门的论点,娱乐圈又不是没有比她还能拼命的,你一个个都帮人家走吗?”

        来影被未婚夫抱着翻了个身,慵懒地“嗯”了一声,道:“你以为我闲的啊?我不是说了嘛,小朋友招人疼。她孤儿院在T市下面的一个县,我去拍过一回戏,特别喜欢那儿有个叫什么菇的特产,细的,长条形,别的地方都买不着,听说以后就给她提了一嘴,馋啊。她说有空回去帮我带。大概过了一个月吧,她打电话给我,说正好在T市跑通告,下去县里找了十几家特产店才找到,让助理买她不放心,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她给我送过来。这事儿我自己都忘了,她记得。”

        陆饮冰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你就这么被一包土特产收买了?”

        来影笑道:“不是一包,是两包,她怕我不够吃。对了,她还把店的位置告诉我了,吃完了方便再买。小朋友体贴不体贴?”

        陆饮冰:“这难道不是在抱你大腿吗?你还说人单纯?”

        来影不稀得搭理她,道:“行啦,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了。巴结还是真心,我又不傻,看不出来我也不用在娱乐圈混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对她脸色好点。”

        “就你能,度你的蜜月吧,你结婚这事她知道不知道?”

        “知道啊。”

        “哦,那她……”

        来影快被她打败了,崩溃道:“你能不能不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一个小朋友?我罢演这事她绝对事先不知道,也没有处心积虑。是她打电话关心我我才告诉她的,我不想跟你说话,爱睡觉睡觉爱看剧本看剧本,要不然你就斗地主,快走!”

        啪——

        来影把电话撂了。

        摆脱了陆饮冰,来影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日光浴,高大的刑警未婚夫含笑望她:“怎么了?和朋友吵架啊?”

        “没有,一个小朋友吃另一个小朋友的醋了,还试图抹黑另一个小朋友,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个吃醋的小朋友也会喜欢上另一个小朋友的。”

        “这么自信?”

        “我还没有看走眼的时候。”来影抬臂勾住未婚夫的后颈,美丽的五官被阳光剪接得轮廓优美,她睁开眼,含上男人的唇角,妩媚道,“……尤其是你。”

        陆影后听见听筒里短促的嘟嘟声,脸色阴着。小西战战兢兢地抱着Ipad上来,陆饮冰瞥一眼,生气地说:“不要这个号了,怎么负这么多分,换一个。”

        小西:“好的,小姐姐。”

        于是助理B、C、D准备的斗地主号派上了用场。

        “王炸。”陆饮冰抿了口水润嗓子,淡淡道。

        她倒要看看这个演技惊天地泣鬼神的夏小花要怎么通过严苛的试镜。

        夏以桐在第二天晚上接到了试镜的剧本,离试镜只剩下两天,她关起房门,闭门不出,专心致志地研习起剧本来,哪怕她想见她的**已经那么迫切。

        她一向沉得住气,分得清轻重缓急。

        六年都忍下去了,没道理这一时半会儿忍不下去。

        她攥着三页薄薄的剧本,指节发白,目光却如同炬火:她一定要拿下这次机会,才有靠近她的可能!

第八章

两天晃眼而过,夏以桐的剧本翻烂了,每一句台词她都字斟句酌,根据每一次的不同体会进行修改批注,哪里应该悲伤,哪里应该淡然,情绪的转折应该如何自然过渡。

        试镜安排在上午。她全身心地沉浸在剧本里,第三天早上,临出门,问早早来她房里等她的苏寒:“苏寒姐,你知不知道这次参加试镜的都有谁?”

        “不管有谁,你马上就要去参加试镜了,还问这个干吗?放轻松。”苏寒不想说这些来扰乱她的心神。

        “我就是想听听我有多少竞争对手,有压力才有动力嘛。”夏以桐笑道。

        “有前年金像奖最佳女主的岑斯颖,去年金马奖的最佳女配杜若涵,还有李潆……”苏寒一连念了十几个名字,每一个都是有演技的实力派,不少都是已经出了代表作的大银幕演员,夏以桐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一轮试镜的一长串名单中,只要夏以桐没有拿过奖,甚至没有任何大银幕经验。

        她自己有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能挤进这批人当中,都是对其他人的侮辱。

        木既已成舟,苏寒安慰道:“这么多前辈呢,就算拿不到这个机会也不是你的问题,你好好把这部戏拍完,公司这边会给你安排新的工作。”

        夏以桐挽唇,回了她一个笑容:“我们走吧。”

        片场的休息室外已经来了十几个女艺人,花团锦簇,漂亮得各有特点,吸引了片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夏以桐由苏寒陪同着也到了场,大部分人脸上都透着些冷淡,她们现在是竞争关系,没有那么多闲心来客套。

        她和相熟的打过招呼,不熟的便点头致意,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

        试镜是抽签制,夏以桐抽的排位靠后,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来那三页除了本人几乎看不清原貌的剧本,嘴里无声地念着,台词早就滚瓜烂熟,到了脱口而出的地步。

        休息室的门紧闭着,像是一座未知的封闭的神秘堡垒。

        第一个人进去了。

        夏以桐朝门的方向淡淡地望了一眼,垂下眼,手指不住摩挲着剧本。苏寒想和她说句鼓励的话,看见她的样子,没开口,她在演戏的时候放得很开,但本质上却是一个非常文静的人,话不多。每次试镜之前都是她最安静的时候,无论她多么红,几乎成了电视剧的收视保障,以至于有的投资方听到她的名字就能够拍板决定让她来女一,但是没有哪一次试镜她不是全力以赴的。

        她害怕失败,害怕错过每一个让她更红的机会,永远在拼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歇,只要有工作,随叫随到。

        作为一个经纪人,苏寒是非常喜欢她这种性格的,但是抛开这个身份,她心中一直有一个特别大的困惑。不为名不为利,她竭尽全力想红的目的是什么?

        苏寒若有所思。

        第一个人出来了。

        所有要参与试镜的人将目光投了过去,细微的喧哗,有人站了起来。

        那个女演员脸有些红,还出了汗,好像承受了很大压力似的,有和她关系密切的女星凑了上去,问:“里边怎么样?都有谁?”

        那个女演员经验不多,还是有些紧张,道:“秦导、副导演、监制、制片人……”她顿了顿,喘出口气,“还有陆饮冰。”

        苏寒细心地观察到夏以桐搭在腿上的手指猛然动了一下,同时闭上了眼睛。

        “陆影后就坐在评委席上,我没料到她也会来的,而且全程迷之笑容,我一见她差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台词都忘了一句。”女演员还在说着,真真假假地却不知道了。

        夏以桐外表淡定,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她来了,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夏以桐又紧张又期待,更多的却是害怕。她害怕自己发挥不好,更害怕自己发挥好了在她眼里却是一滩乱泥,她费心争取这个机会反而弄巧成拙。

        对于见她,她永远心怀忐忑。

        夏以桐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把剧本交给苏寒:“苏寒姐,我去趟洗手间。”

        苏寒:“注意时间。”

        夏以桐:“我会的。”

        夏以桐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她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子上,望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在望着她,脸颊滚烫,在白净的脸上绯红分外醒目。

        怎么办?

        夏以桐焦急地想着,迫切地想泼自己一脸水冷静一下,又怕弄花自己脸上精心画的妆。看过全部剧本的来影和她透露:“你的长相太过清纯娇俏了,传统意义来说,其实不是特别适合舞女这个角色,但是咱们也不是没办法……”

        第一个办法就是鬼斧神工的化妆术。

        但是她妆化得再好,现在脸红成猴屁股也根本没法上去试镜啊!

        十分钟后,夏以桐坐回了原位,苏寒看着她的脸,关切地说:“热坏了吧?方茴,给夏老师拿瓶水来。”

        助理应了声。

        “不用了。”夏以桐忙摆手拒绝了,现在只是脸红,再喝水,怕是要紧张得当场尿裤子,要直接试镜尴尬了。

        “12号,夏以桐。”

        “来了。”夏以桐抬起头,暗自压抑住,好歹才没有同手同脚地进去。

        休息室空调开得很低,乍一进去有点冷,夏以桐感觉脸上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外面的嘈杂一并排除在外,让她心情平静下来。

        但平静过后,看清评委席上坐着的人,心跳重又重重地跳了起来。

        陆饮冰就坐在笑面佛秦翰林旁边,半侧着身子,身上披着件夹克衫,慵慵懒懒,嘴角微微地上挑着,像非洲大草原上趴伏着的狩猎的豹子。

        看见夏以桐进来,她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笑意更浓了,一脸的调笑。

        夏以桐不争气地又脸红了,两脚并拢了些。

        秦翰林眼前一亮,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喊开始,而是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下。在剧本里,舞女陈轻第一次登场的年龄是十八岁,她既有少女的青涩,又有惊人的女性魅力。夏以桐才二十三岁,模样还没有完全脱去青涩,但是她眼角自然上挑,眼尾处好像扫着一片艳丽的桃花色,不笑也勾人。

        他喜欢这张脸。

        陆饮冰身子往前倾,单手抚着额角,失笑地瞧向秦翰林:“秦导,可以开始了吗?”

        秦翰林收回目光,笑说:“开始吧。”

        评委席上的灯光暗了下来,夏以桐所处的舞台灯光亮了起来,灯光板照得脸颊有些发烧。为了更好地看到拍摄效果,秦翰林在休息室架了台机位,手里拿着取景器看。

        六殿下荆秀在陈轻的帮助下慢慢地夺取了大楚的实权,荆秀对陈轻的猜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消失,并且听从她的吩咐一步一步和父亲楚王走向了对立面。正当荆秀满心壮志,以为江山美人都可以收入囊中的时候,大楚一朝城破,昔日王宫贵胄统统沦为了阶下囚。

        荆秀发了疯似的去找陈轻,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向看守打听陈轻的消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戴着镣铐的荆秀,几近绝望时,却在敌营中偶然见到了衣着华贵的陈轻。

        夏以桐要演的就是这个时候的陈轻。

        夏以桐重新闭上眼,再睁开,眼睛里已经是一片平静。和她的眼神一同改变的还有她的站姿,她微微侧了一下耳朵,紧接着眉头微微一蹙,问:“那边在吵什么?”

        然后她眯了眯眼,似乎看清了是谁,才朝远处抬了抬手,高高在上地吩咐道:“带过来。”

        她望着前方,由远及近,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她和脚下的空气对视着,仿佛有人正跪在她面前,她慵懒地抚了抚领口的狐狸毛,一笑,缓缓地开了口:“你这么着急地喊我,有事?”

        说完这句话不到半秒,她忽然整个人向后弹开两步,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好像那个脏兮兮的、满脸尘垢的荆秀浑身恶臭地真的朝她扑过来了一样。

        “还不快拦住他!”夏以桐继续往后退,表现出被保护者的姿态,然后才微微探出头,喝道,“连个犯人也按不住,你们都是干吗使的?”

        “你别过来,就在那儿跟我说话。”

        “你说你是六殿下?我看看……”夏以桐轻蔑地嗤笑,“还真是。”

        陆饮冰半眯着眼,听得要打瞌睡,还指望着她给自己表演一下惊天地泣鬼神的演技呢,谁知道这么中规中矩,没意思。

        戏到最后,夏以桐解下了身上的披风,一边吩咐人把荆秀的头摁在地上,一边面带微笑地将披风盖在了对方身上,从头到脚,像是盖住一个已死的人。

        她站着,沉默着,空气中死一般地沉寂,地板渐渐褪色,空调的冷风吹着,将舞台刮成了一片金黄,敌营的黄沙地也悲寂地沉默着。

        剧本上这里是空白期,最后三秒钟的自由发挥。

        终于要完了,陆饮冰心里冷漠道:毫不出彩。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望着舞台,在等着秦导喊“下一个”。

        剧本演到这里,夏以桐对自己的表现已经有了定论,她没可能了,她的水平就在这里,她没办法像陆饮冰那样一颦一动都扣人心弦,目光情不自禁地追随着她。

        她缓缓地蹲下身,掀开盖在荆秀头上的披风。

        闭上眼,试镜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心脏猛然一揪,几乎让人感觉到钻心彻骨的疼意。她真的不想失去她,哪怕从来没有拥有过。

        太遥远了,她要放弃吗?以前,她以为她和她是在同一条路上,只是隔了一点距离,路再远,她只要努力,一刻都不停,迟早会追上她。

        可她没想到,她们中间还有一道天堑,她能跑,却没有翅膀,不会飞。

        取景器里,孤独地蹲下身的夏以桐的背影显得单薄、脆弱,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屏障,她的骄傲、她的伪装、她的自欺欺人。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她闭着眼睛,眼角没有泪水,可在场所有人都感同身受地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正缓缓地渗入骨髓。

        玩世不恭的表情不知何时从陆饮冰脸上消失了,她放下撑着额角的手指,慢慢坐正了身子。

第九章

评委席的灯比方才明亮许多,夏以桐站起来,看到了他们的表情。

   秦翰林冲她挑了挑眉,一脸的赞许,一个外形上非常他 要求的演员,同时具有不俗的演技,应该算得上是理想的人选了。

    夏以桐忐忑地看向陆饮冰。

    陆饮冰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回视着她,甚至带了一点调侃,好像在说“你出乎我的意料”。

    陆饮冰在对她笑!

    夏以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腰背一下子挺得跟标枪一样直!

    陆饮冰歪了歪头,奇怪地心道:“她刚刚还萎萎靡靡地没出戏,怎么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

    打了鸡血的夏以桐忘记了试镜结束,在休息室站起了军姿。

    秦翰林:“……”

    副导演、监制、制片人:“……”

    陆饮冰用手搭在额前,轻轻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掩盖了那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那个……”秦翰林轻轻咳嗽了一下,翻着手里的资料,没直白地叫她出去,只是笑说,“以桐,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你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们叫一下下一位好吧?试镜的结果我们还要讨论一下,回头通知你。”

    “哦……哦!”夏以桐脸色爆红。

    评委们都是一脸失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夏以桐急忙倒退着往外走,快到门了便转过身出去,秦翰林刚抬了半只手,急急提醒道:“小心身后——”

    咚的一声闷响。

    夏以桐的脑门狠狠地吻上了门板。

    评委哄然大笑。

    陆饮冰:“扑哧。”

    夏以桐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这道好听的声音,羞愤欲死地匆匆出去了。

    她一出来,苏寒便迎了上来,看她满脸涨红,浑身虚脱,怕是紧张过分了,苏寒心里一沉,对试镜结果猜了个七八分,打起笑容鼓励道:“没事,下次还有机会。”

    夏以桐腿肚子发软,一把抓住苏寒的手,虚弱地恳求她:“苏寒姐,你扶把我,我我、我快站不住了。”

    苏寒招来方茴,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夏以桐:“走,我送你回宾馆休息。”

    夏以桐立刻说:“我不回宾馆,我要在这里待着。”

    苏寒道:“等试镜结果吗?回去也是一样的,要等电话通知。”

    夏以桐嘴唇动了动,不吭声,步子也不迈了,铁了心要坐在这里等。苏寒拗不过她,把她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为什么?

    这个剧组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吗?让她这么一反常态?

    夏以桐等浑身无力的感觉过去,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轻地道:“苏寒姐,我觉得这次试镜能过。”

    苏寒:“什么?”

    四周还有人,夏以桐手指搓着自己的短裤,压低声音道:“秦导看上去对我挺满意的,其他评委看着也还好,我感觉……能过。”

    苏寒诧异地望着她,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好。”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极其难熬,无论是作为经纪人的苏寒——她要根据这次试镜的结果帮她规划之后的行程,如果过了自然是好,如果没过,公司这边不会轻易同意她仅仅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封闭拍戏三个月不接通告的,她要和剧组这边协商,还是作为当事人的夏以桐,她现在已经是如坐针毡了,每一分钟都掰开了揉碎了,一秒一秒地往后磨。

    偏偏最后出来的几个人也同样是一脸喜色,活脱脱跟内定了一样。

    夏以桐:“……”

    是她们演技太好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剩下几个试完镜的女艺人也离开了,休息室外只留下夏以桐一个人,房门依旧紧闭着,安静着,藏着她的秘密和期待。

    片场懒懒散散的氛围影响到了每一个人,盛夏的天气,强力电风扇也仅仅是让瞌睡来得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离试镜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三个小时了,夏以桐昨晚睡眠就不足,眼下撑着眼皮昏昏欲睡。

    夏以桐坚持不走,苏寒看了下手表,招呼方茴,耳语道:“去给夏老师买份盒饭来。”

    “您需要吗?”

    “我不饿,你也给自己买一份吧。”

    “哎,知道了。”方茴出去了。

    方茴刚走,迟迟没有动静的门口就响起开门声,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出来,看样子是试镜结果讨论完了,一起出去吃个饭。陆影后被一群人包围在中间,戴着副足以遮挡住半张脸的大墨镜,身边跟着两个助理,左手边是秦翰林,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不时笑两声,笑声特别清晰,分毫不差地传进夏以桐的耳朵。

    苏寒刚想叫夏以桐,转头却看到她立马精神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边。

    苏寒皱眉,这样的目光未免有些太直白太有**了,不像是夏以桐会做出来的事。她还没来得及提醒,夏以桐已经有分寸地、飞快地垂下了眼。

    身前逐渐传来脚步声。

    难道是陆饮冰?

    她不敢抬头,用余光瞟一眼,紧接着死死地攥住了手机,好像溺水的人攥着一根救命稻草。这会儿没个东西给她攥着的话,她可能已经不行了。

    陆饮冰一步步走近她,把电风扇的风挡住了,夏以桐落在她覆盖下来的阴影里。

    夏以桐心脏狂跳,喉咙干得能冒出火来,又不敢偷偷地咽口水被她发觉。

    “嗳。”陆饮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

    夏以桐手脚发颤,哆哆嗦嗦地低着头道:“陆、陆前辈。”

    怎么叫了陆前辈呢?明明叫陆老师更得体一点的!夏以桐心里后悔着。

    “夏以桐……”陆饮冰用她那种独有的懒洋洋的像是哼歌的语调吐出了她的名字,最后一个字在舌尖微妙地逗留了一下,像是情人间窃窃的耳语,缠绵缱绻。

    于是夏以桐耳根可耻地羞红了。

    陆饮冰又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低着头呢?”

    夏以桐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谁有速效救心丸!

    陆饮冰伸出两根手指,略带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着自己,一笑:“这样不就好多了?螓首蛾眉、唇红齿白,真好看。”

    夏以桐的反应神经齐齐断电,两眼直愣愣地盯住她,只看见她像是用炭笔线条勾勒出来的、轮廓深邃的眉眼,比画中仙子还要精致美丽,笑意将她的目光浸染得明亮又温柔。

    陆饮冰说:“你的铁头功练得更不错,哪天给我表演一下?”

第十章

夏以桐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剧烈得快要爆炸的心跳声,提前体会到了心脏超负荷运行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陆饮冰再不离她远一点,她原地就能把自己变成一朵烟花飞上天。

        好在陆饮冰不过一时起意,手下拿捏了分寸,皮肤细嫩的指尖在她下颔轻轻地刮蹭了一下,笑一笑,便放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她手指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

        夏以桐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一个哆嗦。

        “你的试镜很好,不要放松。”陆饮冰收起轻佻,眉目清明地望着她,叮嘱道。

        “好……好的。”夏以桐凝滞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答道。

        “那我先走了。”快转过身了,夏以桐刚想松口气,陆饮冰又回头了,噗嗤笑了,手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拍,“是不是高兴坏了?回去吃饭吧,怪热的。”

        说完陆饮冰捋了一把脑后的长发,走向在不远处等着她的助理。

        陆饮冰手离开很久,夏以桐还是下巴微微抬起,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苏寒旁观这么久,再看不出来她就是瞎,不由得暗暗心惊,难道夏以桐是对陆饮冰怀了那样的心思才导致的处处反常?这情况简直不是一般的糟。也不一定,苏寒心存侥幸道:“万一她只是单纯的偶像崇拜呢?娱乐圈里崇拜陆影后成就的年轻人数不胜数,夏以桐现在正处于转型的重要时期,崇拜她也是正常。”

        但是接下来夏以桐的反应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夏以桐呆了很久,手不断抚摸着自己下颔,像个怀春少女一样慢慢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露出来的两只耳朵红得跟要滴出血来似的。

        苏寒:“……”

        不是紧张,不是激动,没有跟她倾诉,而是单纯的被心上人靠近的害羞。想想也是,只是单纯有个偶像,为什么藏着掖着不告诉她。

        苏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五味杂陈。

        买完盒饭跑回来的方茴一脸茫然地看着快在椅子上把自己害羞成一团的夏以桐:“……”

        苏寒叹了口气,把她手里的盒饭接过来,道:“方茴,你扶夏老师起来。”

        方茴把手软脚软的夏以桐从椅子上搀了起来,夏以桐没走动,站了一会儿,放开她的手,得体道:“我可以自己走了。”

        她这么让人搀着出去,这里人多眼杂,不定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夏以桐今日达成的成就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中可以说是“震古烁今”了,以至于中午小小地膨胀了一下,把整个盒饭都吃下去了,在屋子里溜溜达达地消食。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方茴还没来得及给她拿手机,夏以桐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连忙接起来,站直,那边一说话,她就听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秦导。”

        秦翰林喝了点酒,乐乐呵呵地说:“恭喜你啊小夏,通过一轮试镜了,今晚上副导演会把二轮试镜的剧本发给你。”

        “请问时间和地点?”

        “这个……嘿嘿保密,另行再通知,你下午好好休息吧,睡好了才有精力拍戏啊。”

        “好的,谢谢秦导。”

        “很少见有你这样能演戏的年轻人了,”秦翰林老怀甚慰,用带着一点港台腔的普通话道,道,“我中意雷呀,要努力,莫浮躁。”

        “我会努力的。”

        挂了电话,夏以桐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悬在喉咙口的心放回了一半到肚子里,另外一半仍然高高地吊着。她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这次算是走了狗屎运了,一路跌撞进了二轮试镜。更让她忐忑的是,秦翰林说的那句时间和地点另行通知,会不会要拍什么特定的场景。

        来影“百忙”的度假中抽了个空接夏以桐电话,刚接通她就忍俊不禁道:“我结婚的消息就告诉了你和老陆,别人都找我不着,结果你们俩倒好,一天两个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关心我呢。”

        “老、老……”夏以桐舌头打了个结,差点叫牙齿给咬了,“老陆?”

        “陆饮冰啊,还能有谁,我不是给你走了个后门么?结果她昨天打电话给我兴师问罪,说我选的这什么人啊,嘚嘚儿嘚嘚儿的,忒烦人。”来影道,“试镜完了么?结果怎么样?”

        夏以桐说:“过了。”

        来影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怪不得老陆今天屁都没给我放一个。怎么样怎么样,她的脸色是不是特别精彩,有没有生气啊?”

        夏以桐回忆了片刻,抿唇道:“没有,好像……还挺开心的。”

        来影奇怪道:“不能够啊,老陆这人可不好相处,要是被打脸了可得撒会儿气了。”

        夏以桐眼睛眨了眨,心说:让自己表演铁头功算是撒气吗?

        来影感慨说:“嗳,你不知道,老陆以前脾气可暴躁了,经常和媒体互怼,现在老了老了,怼不动了,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哪儿老了?看起来还是二十出头。夏以桐心里为陆饮冰小小地鸣了一下不平,然后满怀怅惘的想:她怎么能不知道呢?陆饮冰刚出道那几年,年轻气盛,满心都扑在拍戏上,平生最恨无良媒体瞎编排她,当年有个什么娱乐星周刊的记者在机场追着她问当时的一个绯闻,陆饮冰忍无可忍地站住脚,劈手就夺了她的相机,一脚踩碎了镜头,冷冷地说:“你是狗吗?追着人咬?”

        当时这事闹得沸反盈天,有人指责陆影后缺乏教养,生气归生气,怎么能进行人身攻击?然而事情传出来没过一天,当时娱乐圈被狗仔困扰的众多明星纷纷站出来力挺,其中不少与这事毫无瓜葛的老戏骨,多年拍戏的交情下,全都站在陆饮冰这边。粉丝们也怒了,齐齐将矛头指向娱乐星周刊,说自己偶像平时怎么怎么脾气好,怎么怎么一心拍戏,她是个认真负责的演员,根本不是那些需要炒作的辣鸡明星,要不是你们这些无良记者欺人太甚,陆影后怎么会气到这个田地?!

        舆论一夜之间颠倒,紧接着有人在天涯列长文扒出了娱乐星周刊众多瞎编乱造的历史,还是逼得一个明星抑郁自杀的罪魁祸首,有理有据,不得不服,这家报刊不知是因为不堪众怒还是什么,就此在娱乐圈消失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陆饮冰非但没有掉粉,反而收获了一个“真性情”的闪光点,粉丝更加死心塌地地爱着她了。除了一些正式场合,比如说片场的短暂采访,娱记都不敢追着她问问题,这位主可是一言不合就要砸东西的,虽说这两年脾气收了点,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犯呢?

        那时夏以桐还在念中学,作为老牌粉丝,有幸参与这场维护自己偶像的保卫战,网吧包夜,在天涯跟黑子对骂了一宿,记忆不可谓不深。

        夏以桐一笔带过,说:“来影姐,我知道这事儿。”

        来影笑道:“你知道啊,我还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你们这些新人不知道。她是拍戏呢,懒得理会他们。你们俩搭戏的时候,有不懂的尽管问她,她就喜欢谦虚好学的。但是你要是太笨学不会,她就会骂人,她骂你你就忍着点,听她的对你以后演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骂她她也开心啊。

        “我会的。”夏以桐应了,道,“来影姐,我有个事儿要问你。”

        “说吧。”

        “秦导说,第二次试镜时间和地点另行通知,我总觉得有别的意思,你能不能给我参参?”

        “……”

        来影哑然了一会儿,用一副沉痛的语气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夏以桐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怎么了?

        “姐……你别吓我……”

        来影:“我没吓你,秦导喜欢拍女人戏你还不知道?第二轮试镜多半在床上,而且一定会是和陆饮冰的对手戏。”

        夏以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背过去:“!!!”

第十一章

秦翰林喜欢拍女人戏,别说是身处娱乐圈的艺人了,但凡对国产电影圈有点了解的路人都知道,更确切地说,他喜欢拍美人,喜欢把美丽的女人展现到极致,尤其喜欢,把美人和美人放在一起,拍让人看得欲罢不能的对手戏。

        来影说,她之前参演过秦翰林的戏,不是主角,只是个配角,和当时的女主就有一段床戏,不一定非要是激情戏,但是一定会让人遐想万千,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秦翰林最喜欢玩的。

        来影说,她那里有女主剧本,里面确切是有一段,不,是有好几段和陆饮冰在床上的戏码,每个时段的剧情进展不一样,展现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秦翰林百分百会在这里面选一段最具有表现力和冲击力的,来检验她和陆饮冰的cp感。甚至不需要她演技多么惊为天人,毕竟陆饮冰珠玉在前,她再用力表演也就是那样,但也不能放松,态度不认真的话,陆饮冰第一个就会否了她,做到顺其自然最好。

        来影:“早在秦导找我演女主的时候,我就和陆饮冰试过戏了,可惜那段试镜的视频不在我这里,不然可以发给你参考一下。”

        “试过戏?”夏以桐忍不住心里冒了个酸泡泡,“也是床戏吗?”

        来影“哈”的一笑:“那可不?老陆在床上可是尤物,我这种笔笔直的都把持不住,恨不得扑上去当场吃了她。”

        夏以桐:“唔。”

        过一会儿来影才笑着澄清道:“骗你的。”

        夏以桐咧嘴笑了一下:“那是什么?”

        来影收起玩笑的口气,问:“小桐,你觉得我演技怎么样?”

        “很好啊,去年不还拿了影后吗?”

        “你比我怎么样?”

        “差得远了。”

        “你和我搭过戏,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

        “但和陆饮冰搭戏你会不舒服。”来影道。

        “啊?”夏以桐心下一紧。

        来影严肃地说:“我老实告诉你,我和老陆多年的朋友,一起拍过三部电影,我这样的演技,有时候都接不住她的戏。不是说我演得不好,而是说,老陆的气场和代入感太强了,只要她一出现在镜头里,所有的焦点就全到了她身上,你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和紧张,从而影响你的发挥。”

        夏以桐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牙齿咬住了下唇。

        “你还太嫩了,对上老陆只有乖乖被牵着鼻子走的份,我给你传授点经验,她气场强这件事有利有弊,弊我刚才给你说了,利就是她可以以最快速度带你入戏,你不是一向入戏困难吗?和陆饮冰在一起几乎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唯一要注意的是,保持清醒,千万不要在不该看她的时候看她,该收回眼神的时候赶紧收回,竭尽全力在她的气场中博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否则你会输得很难看。”

        “你之前不是把一轮试镜名单告诉我了吗?进入第二轮的三个人,除了你以外,应该还有金像奖影后岑斯颖,去年金马奖最佳女配杜若涵,那两个人都是实打实的演技派。话说你能和她们俩参加同一场试镜,已经很不错了,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然后尽人事听天命。”

        夏以桐和来影通完电话,脸上的血色渐渐退了下去,来影的话无疑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第一次能凭运气,第二次还能凭运气吗?她前半生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陆饮冰了,实在不敢奢求上天能够再多给她一点好运。

        她的性格中大约是带着那么一点悲观的,凡事都想好最坏的结果,而在两年前,每一次她也的确都得到了最坏的结果,比如片场受伤被替,她原本的那个角色大红大紫;比如因为单纯被某关系户看不惯,戏份被一减再减,最终只露了个脸;比如为了生计必须接一些很烂的剧本进行夸张的表演。后来哪怕她红了,也事事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不够拼命,很快就扑了,永远都不能翻身。加入《破雪》剧组是她这辈子除了放弃自己的音乐理想考入首都电影学院以外,最大胆的一次选择。

        夏以桐心想:万一第二次试镜没过呢?她接下来要怎么办?还去演那个小宫女,然后眼看着别人和她搭戏,抚摸她的肌肤,甚至亲吻她的嘴唇?

        光是想想,她都要嫉妒得发疯了。如果真的在片场看到这一幕,她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曾经这么接近过她,就差一点点了,再让她退回到原位,她满心满腹的都是浓浓的不甘心,与其如此,不如从来都不要让她看到希望。

        夏以桐坐在床沿,眼眶泛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一头作茧自缚的困兽,在自己的牢笼里发狂,所有的隐痛和难堪,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的心态崩了。

        夏以桐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件事,她用手盖住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抹了一把,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跌到了桌边,桌子的右上角放着一小罐五颜六色的星星,罐子是透明的玻璃瓶身,很小,十几个星星就已经占据了一半。

        夏以桐抽出来一张叠星星的细长彩纸,静静地伏在桌前,用圆珠笔在背面写着一些什么,很快写好了一张,灵巧的手指翻来折去,一个玫粉色的五角星便在指尖成了形。

        她把五角星放进玻璃罐里,再抽一张,写字,继续叠。

        一连叠进了七个星星,小小的许愿瓶顿时就有了将满的趋势,夏以桐看向那个瓶子,趴下来,将脑袋枕在手臂上,细长的手指在瓶身上下慢慢地划着,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不过堪堪能躺在她手心的小许愿瓶,微风吹拂,瓶身上的蓝丝带被风吹了起来,又稳稳的落回到她掌心。

        一如她隐忍多年的秘密。

        秦导是下午五点给她打的电话,如来影所料,进入二轮试镜的果然是岑斯颖、杜若涵和她三个人,但是秦导带来了一个让人更意外的重磅炸弹。

        秦翰林说:“试镜时间明天,地点就在宾馆的4006号房。没有剧本,不用准备,即兴表演。”

        即兴?

        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了,印象中只有现在有些综艺节目为了节目效果而让上台的演员甚至不是演员的歌手/主持人即兴表演,而大部分这类“即兴”也都是有台本的。

        秦翰林手上的这部《破雪》耗资甚大,既定的演员阵容也是刚一公布就引起了火爆的话题度,然而在挑选最重要的演员之一——女主方面依旧延续了他不按常理出牌的原则,只凭感觉,他这么任性妄为,投资方愣是一点意见都没有,无他,因为投资人是他的恋人,由着他肆意施展自己的才华。

        一听说即兴,夏以桐的心脏先是猛然跳了一下,而后居然奇异地释然了,只有一天时间,来不及准备,而没有剧本,更是让她无从准备。

        另外两个人估计现在也和她一样,一脸懵。

        明天到底怎么样,她不要再想了,想也没用。

        而一旦从公事中脱身出来,她心中对陆饮冰的思念便如破土而出的种子,顷刻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她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上楼去敲陆饮冰的房门。

        小西开的门,一见她眼睛就亮了,不等夏以桐说话,便朝里喊道:“陆老师,夏以桐找。”

        接连两次将夏以桐拒之门外的陆饮冰施施然出来了,她精神不错,容光焕发,估计睡醒挺久了。

        没打扰到她睡觉,夏以桐松了口气。

        她穿了件V领T恤和白短裤,露出来的皮肤新雪一样白。

        陆饮冰斜倚在门框上,目光有如实质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圈儿,冲她一笑,说:“秦导跟你说了吧,明儿试镜。你是来找我提前对戏的吗?我先说一声啊,这事免谈。”

        夏以桐立马紧张道:“我、我不是。”

        陆饮冰点了下头:“不是就好,我这就是给你提个醒儿。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夏以桐轻呼吸了一下,说:“我是想请您吃个晚饭。”

        这一下正捅到马蜂窝。

        一旁的小西脸色一僵,心里不住哀嚎:完了完了,今天中午秦导和制片人那顿饭她就没去吃,人家大鱼大肉,她吃得跟兔子似的。

        陆饮冰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没说话。

        夏以桐提着口气,才把接下来的话囫囵说出来,道:“我看您最近瘦得厉害,一定是工作太辛苦了,我知道这边有家私房菜特别好吃,陆前辈,不知道您……”她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口水,接上,“肯不肯赏个脸?”

        陆饮冰沉默了一会儿,才“啧”了一声,撑着门框的手放了下来,长腿一迈,和夏以桐的身体只隔着十公分的距离,饶有兴致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夏以桐……”

        又是那种暧昧的语调,夏以桐脸瞬间红了,理智强撑着自己没有失态地去使劲闻她身上的香味。

        陆饮冰:“你看着我的眼睛。”

        夏以桐依言抬起头,看她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心如擂鼓。

        陆饮冰说:“看出什么了没有?”

        看出什么?

        青光眼?白内障?

        什么都没有。

        夏以桐摇头。

        陆饮冰叹了口气:“它是绿的。”

        夏以桐:“啊?”

        陆饮冰继续柔声问:“那你知道它为什么是绿的吗?”

        夏以桐被她的声音蛊惑得快沉醉了,喃喃道:“不知道……”

        陆饮冰脸倏地沉下来,冷冷道:“饿的。”

        夏以桐下意识一闭眼,就听见嘭的一声,房门从里面重重地摔上了。

第十二章

夏以桐呆呆地站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敲开房门,开门的是小西,小西警惕地往外挪了两步,才压着声音道:“夏小姐,陆老师现在节食减肥呢,不能出去吃东西。”

夏以桐问:“是因为角色吗?”

小西也不知道能说还是不能说,便没吭声。

夏以桐有些语无伦次的说:“我刚才忘记说清楚了,这家饭馆经常招待明星,有专门为节食的明星准备的菜谱的,不会长肉,我自己去过。”

小西:“啊……”

夏以桐软声道:“小西姐,你能不能再帮我问一下陆影后。”

近乎撒娇的声音差点让迷妹小西无法自持,她稳了稳激动的情绪,说:“我进去帮你问一下,不过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百分之九十不会答应给你出来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夏以桐说好。

小西进去了,里面的谈话声变得非常轻且细碎,夏以桐竖着耳朵只能听见一鳞半爪的“你”、“她”。

“陆老师说谢谢你的好意,她今天不想出去吃饭,还说让你明天好好表现。”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小西擅作主张加的,她不忍心看到自己家偶像失落的样子,果不其然前一刻还萎靡的夏以桐听到后一句话立马精神满满。

夏以桐:“那我先回去啦,谢谢小西姐。”

“夏老师,你千万别叫我姐了。”小西大脑一阵晕眩,将房门往外带了带,确保里边听不见,才小声道,“我是你真爱粉,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名字。”

“好的小西。”夏以桐主动道,“需要签名吗?”

小西摸摸身上:“……”

失策了,没带纸笔。

夏以桐从口袋里抽出来手机,握在手里冲着小西晃了晃:“那我们就合个影吧?”

夏以桐一把搂过小西的肩膀,冲着镜头扬起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笑容,温柔地道:“来,一、二、三。”

咔嚓——

夏以桐:“真好看。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传给你。”

小西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让她扫。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夏以桐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照片显示发送成功:“收到了吗?”

小西捧着合照受宠若惊:“收到了。”

夏以桐挥挥手:“那我先走啦,明天见。”

小西愣愣道:“明天……见。”

她在门外足足逗留了有好几分钟,加上猝不及防被宠幸了一把,进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坐在沙发上的陆饮冰看完手上那页剧本,掀了她一眼,淡道:“外边干吗呢?”

小西:“啊……没什么,就回自己房里上了个洗手间。”

“嗯。”陆饮冰道,“把我的白绫拿过来。”

小西从行李箱里翻出来一条干净的白绫,蒙在陆饮冰的眼睛上。陆饮冰把剧本递到她手里,道:“关灯。”

说完她从沙发上起身,在房间里迈开步子。她根据之前对屋内摆设的记忆,犹豫着踏出了第一步,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就踏得熟稔,只是步履稍慢,与一般盲人几乎无二了。白色的袖袍摆动行云流水,在黑暗中犹如一缕羽光。

陆饮冰饰演的荆秀在戏里有失明的戏份,而且不少,早在三月前,她接到剧本的时候,就曾经在一个密闭的黑暗房间中呆了十天,除了送饭,不准任何人跟她说话,像是坐牢一般,感同身受地体会了一个正常人突然失明的心境,而且应该怎么逐渐适应黑暗里的生活。

为什么是十天,不是半个月,一个月,因为荆秀从失新振作起来,正好用了十天。
十天后,她从房间出来,已经不再需要盲杖。就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只要多走几遍,便能够完全避开障碍物。

小西看着她绕着房间走了足足三遍,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膝盖撞到茶几,被床脚绊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爬起来继续走,到后来终于一气呵成。

陆饮冰背后一层细密的汗,停下来,喘着气摘下眼睛上的白绫丢向沙发。她顾不上洗澡,而是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给秦翰林,黄昏的夕阳给她的五官笼上了一层蒙眬的暖光:“秦导,你看是不是换成黑布比较好,白的虽然好看,但透光性太强了……”

小西走过去收好东西,望向正微微皱着眉和秦翰林打磨细节的陆饮冰。

祖师爷再赏饭吃,也要她本身有那只装饭的碗。陆饮冰从入行开始便被称为天才,没人知道她的荣光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的汗水甚至眼泪,对于细节近乎苛刻的要求,对于表演全身心的投入,现在娱乐圈的人,能做到她一半的,都少了,她不成功,小西都不知道谁能成功。

话说回来,她偶像夏以桐也挺努力的啊,要是她们俩能一起拍戏就好了。小西一想到那个场景,浑身的血液顿时热了起来,不过……以陆影后的苛刻,她偶像要是真的一起拍戏的话,大概会很惨吧……

她可不是什么饭圈毒唯,她粉夏以桐单纯粉的颜值,对于一些粉闭眼吹夏以桐演技精湛也是尴尬得没眼看,最多能拍拍偶像剧的“好演技”,放到陆饮冰面前……

明天还要试镜呢,小西为偶像点了根蜡,不敢再想下去了。

翌日,上午八点四十。

岑斯颖、杜若涵、夏以桐三人在隔壁的4005狭路相逢。其中岑斯颖年龄最大,今年三十三岁,但是保养非常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非常具有女性魅力,很适合电影中后期的陈轻,也只有她才能游刃有余地驾驭住;杜若涵今年二十八岁,有一点北欧血统,五官立体,从具体形象上来说更符合戏里陈轻的外形,演技尚可;夏以桐二十三岁,是三人中最小、资历也是最轻的,演技稍弱,但秦翰林最中意她身上介乎于青涩和成熟、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气质。

三人打了个照面,夏以桐主动上前问好:“岑前辈、杜若涵前辈,你们好。我姓夏,你们叫我小夏就好。”

岑斯颖是电影咖,和夏以桐平素没什么交集,握住她的手,笑容和煦地回应道:“小夏,久仰大名,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很不错。”

夏以桐将腰往下弯了些,诚恳道:“岑前辈过奖了。”

岑斯颖拍了拍她的手背,一笑。

杜若涵电影和电视剧都接,以前的“四小花旦”之一,这两年被夏以桐抢了不少风头,神色便有些冷淡,虚虚握了她一下:“你好。”

夏以桐也犯不着去巴结她,坐在岑斯颖身边。她算是知道岑斯颖为什么对她这么友善了,她们家有个小侄女喜欢她,每天扒着电视不放。

岑斯颖笑道:“我有时候会看两眼电视,每回放的都是你,不认识也得认识了。”

夏以桐有些羞赧,道:“也就讨些孩子喜欢,不值一提的。岑前辈的那部经典的《群山之巅》,我每年都会重温一遍,每次都有新的感触。”

岑斯颖表现出好奇,道:“哦?你说说?”

“秀满这个人物其实很复杂,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她丈夫死了,儿子杀了儿媳……”夏以桐是真看过好几遍,说起来那部片子头头是道,对人物有自己的体会,眼睛也越来越亮。

岑斯颖听着没打断她,笑意一点一点漫上她的眼角。等她说完了,岑斯颖便笑道:“别叫前辈了,都把我给叫老了,叫姐吧。”

夏以桐抿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地叫道:“岑姐。”

岑斯颖这种戏骨,是很乐意带新人的,趁着时间还没到,教了夏以桐一点演戏的小技巧,夏以桐听过了,再用备忘录记下来,回去细细体味。

九点整,副导演亲自过来叫人。这次没有抽签,秦翰林那边有决定,第一个喊的岑斯颖。

岑斯颖信步出去了。

副导演再次过来,叫走了杜若涵。

杜若涵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了正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夏以桐,脸上露出来一个轻蔑的笑容。

夏以桐回望过去,嘴角冷冷地一勾。

杜若涵眸子微动,似乎在惊讶她居然敢以眼还眼。

夏以桐心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要打我我就打回去。我有什么不敢的?谁不是小花怎么的?姐粉丝现在比你还多呢!”

半小时后,终于轮到了夏以桐。

房门虚掩着,但是什么也看不清,副导演握住门把,朝里一推:“请进。”

夏以桐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第十三章

她进去会面对什么场面?

清场后的红烛昏罗帐?帐内衣衫半解的美人?美人对她似笑非笑?

光是想象这些画面,就足够让夏以桐血脉贲张,一旦真的见到,她的试镜估计就提前夭折了。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没有把眼睛和大脑联系在一起的。

柔软的酒店大床,左右各架了两台机位,秦翰林和两位副导演、监制、制片人一个不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陆饮冰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修长的脖子微微仰着,在整理着什么。

秦翰林笑说:“饮冰还没准备好,你先等一会儿。”

滴答——滴答——滋拉——

夏以桐脑海中彷如有实质的声音,把她放空的思绪和眼前的场景搭建起来。她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布置:首先,床是位于机器拍摄范围正中央的,周边又没有任何别的摆设,无疑这就是这场戏的主场,但是并没有进行清场,是否意味着并不是简单的床戏……又或者是仅仅露了一些不重要的部位,没到需要清场的地步……

想到这些,夏以桐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来影说,和陆饮冰对戏最关键的诀窍就是在该收回眼神的时候立即收回,要真是在那种场面,她眼珠子怕是要粘在陆饮冰身上,哪顾得上来影的嘱托。

她脑筋疯转,面上却是带着微微的笑容,不骄不躁地等着。

秦翰林看了她很一会儿,托着下巴思考,过后才上来跟她说戏:“这场戏是六殿下灭了姑臧,将你生擒囚在王宫之后,荆秀整日公务繁忙,一连一月把你晾在一边,对你视如无物,一句话也没跟你说过,今天才有空和你解决那些旧事。”

夏以桐点头。

“你要记住两个点:你背叛过荆秀,但是你不能告诉荆秀原因,荆秀想问清楚,你就是不能说。”秦翰林偷摸摸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狡猾,压低声音道,“你爱荆秀,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会儿你要让镜头前的人感受到你的挣扎,像是那种陷入泥沼什么都抓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的感觉,但是不能直白、赤|裸,你是隐忍的、悲愤的和无能为力的。隐忍是对她,悲愤和无能为力是对自己,注意表演的层次感,感情的递进。懂了吗?”

夏以桐倍感压力,轻呼吸了一下,说:“懂了。”

秦翰林看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拍拍她的肩,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要求比较高,但要当一个出色的演员,必须要迈过这一步,我相信你。”他贴着夏以桐的耳朵说道,“其实今天来的三个人中,我最中意雷啦。”

夏以桐看向秦翰林,秦翰林冲她真诚地笑了一下,道:“给你十五分钟酝酿感情,在隔壁4007房间,可以吗?”

“可以。”夏以桐依言过去了。

陆饮冰从洗手间出来,脖子上还有水渍,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望向门口的方向,对秦翰林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是不是又说你最中意她?”

秦翰林夸张地“哎呀”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陆饮冰暗啐了他一口,这个老狐狸。

秦翰林招呼她坐下,提醒道:“人小姑娘还接不住你的戏,你一会记得收着点,别把人吓坏了。”

陆饮冰给了他半个白眼,摆手道:“知道了。”

她敢不收着点吗?刚刚演着演着那个姓杜的入戏太深险些把她给啃了个正着,幸好她及时躲避,才没亲到嘴唇,只啃到了下巴,留她一鲜明的口红印。

她试镜归试镜,没打算陪着卖身的好么?

秦翰林这个幸灾乐祸啊,他们之前就合作过一次,交情挺好,还没见过她被强吻的局面,杜若涵走后笑得直打跌,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夏以桐叫过去。

趁着夏以桐酝酿感情,屋里的人放松地聊起了天,主要是秦翰林和陆饮冰在聊。

秦翰林感慨说:“要找个接得住你戏的人真不容易。”

“是你死乞白赖非要我来演女主,不,男主,”陆饮冰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的夸奖,问,“前两个你满意谁?”

“岑斯颖勉强还行,配合得基本上可以说天|衣无缝了,但就是缺了点感觉。”秦翰林“啧”了一声,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就是那种……噼里啪啦冒火花的感觉。岑斯颖表演技术性太强,观众看没问题,我看么,就有点刻意了,永远恰到好处、收放自如总给我一种在表演的感觉,我要的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到真实的地步。”

表演有技术吗?当然有。什么时间点做出什么样的神态,都有讲究。观众是视觉动物,更是善于脑补的视觉动物,他们会根据你的面部神态结合上下文自动脑补出一出虐恋情深的大戏,然后把自己虐得眼泪汪汪。演艺圈里同样有天才和凡人,有技术流和感情流,他们都在竞相奔跑。

陆饮冰又问:“杜若涵呢?”

一提起杜若涵,秦翰林就想起方才的事,嘴角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陆饮冰横他一眼,秦翰林收回已经咧到嘴根的笑容,道:“情不自禁的感觉是有了,就是……”

他悄悄乜了陆饮冰一眼,陆饮冰替他接上,凉凉道:“就是太情不自禁了一点,我和她搭戏还有**的风险,到时候你赔么?”

“我怎么赔?”
“把你老公赔给我啊。”

秦翰林扭头看一眼正望着他友善地笑着的身后的制片人兼投资方,腿肚子有点软,义正词严道:“那就pass杜若涵,在岑斯颖和夏以桐中间选一个。”

陆饮冰耸耸肩,对他这种夫管严十分不齿。

秦翰林又去找副导演和制片人、监制聊了两句,说了他的看法。

监制方面表示中意岑斯颖,他是出于这部戏口碑和票房的考量,流量明星再有人气,也撑不起票房,因为他们的粉丝普遍低龄,不具备大的购买力,这两年一些大的奢侈品品牌代言已经逐渐不再与流量明星合作,就是因为他们代言了粉丝也买不起,流量明星已经转向轻奢品、日用品、吃食代言;非但如此,一个流量明星作为担纲女一,放到这部遍布演技派的片子里,在非粉丝的观众眼中,只会拉低这部电影的档次,使其口碑受损,而一些原本能够支持票房的路人甚至会因为流量明星的加盟而放弃这部电影,一定程度上,划分烂片的标准就是看有没有大火的流量明星。

两个副导演听过监制的话,也表示看好岑斯颖,夏以桐的演技不可能有岑斯颖好,陆饮冰、岑斯颖,主演名单只要一放出来,再加上导演秦翰林,基本上在路人眼里这就盖章了是一部优质电影,数不尽的路人、粉丝会纷纷赶来电影院买票支持。而事实上按部就班地拍下去,这也的确会是一部精品,没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感觉去冒险选择一个新人。

秦翰林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当下就怒了:“你们有这么多意见当时第一轮试镜的时候怎么不说?现在人都在隔壁房间了,还没试镜呢,你们就一个两个把人否掉了!”

三人面面相觑,监制站出来不急不缓道:“当时你觉得演技还行,要放她进二轮,我们就没考虑这么多,好在现在及时止损。”

“你还好意思说及时止损?”秦翰林伏低做小地向监制征询道,“那我现在就去4007让她离开?”

监制无端端背脊一冷,道:“这样未免太明显了,让她随便演演,到时候刷下去就是了。”

“随便演演?”秦翰林猛然挺直腰背一拍桌子,骂道,“老子字典里就没有随便两个字!我告诉你们,老子是在选演员,什么票房口碑都没有老子感觉重要!”

监制脸一黑。

“你们要随便可以啊,这破片子老子不导了!”

“秦导……”

“别叫老子秦导!”

秦翰林说着就要拂袖而去,一直没言语的秦翰林的恋人制片人开口了,他手指扶着额头一脸头疼的表情:“行啦都别吵了,我相信他的眼光,万一结果不如人意,所有的损失由我恒天集团一力承担。”

有人罩着,监制自然没了意见。

秦翰林骄傲地挺了挺板正的胸膛,环视房间,谁还没个人宠着是怎么的?

他看了一圈,发现少了个人,他问副导演:“陆饮冰呢?”

在战场中瑟瑟发抖的副导演探出头:“刚才就出去了。”

隔壁,4007。

陆饮冰倚在夏以桐门边的墙上透气,她是一个演员,只挑剧本和合适的搭档,票房和口碑那是制片方需要担心的问题,待在里面只会让铜臭味影响她的心情。

摸出手机看看,到时间了。她刚打算敲门,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前三次,都是她在房里,夏以桐在房外。

这一次,是她在房外,夏以桐在房里。她的手还悬在半空,离夏以桐的脸仅有十公分的距离,远远地看过去像是要抚摸她一样。

两人目光对上,夏以桐心跳骤停,刚刚酝酿好的感情消散得一干二净,眼前只余下那张眉眼精致宛如谪仙的脸。

陆饮冰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略一点头,让开一步,在前面引导她,用她清冷而不失温和的声音轻轻地说:“来,我们要试镜了。”

那句话细一体味,居然让夏以桐品出一丝温柔的味道,她僵在原地没动。

陆饮冰回过头:“嗯?”

夏以桐手扶着门框,朝她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还是没动。

救命!她腿软走不了了!

“我我我……腿忽然抽筋,陆前辈,您能不能……扶我一把?”

第十四章

她进去会面对什么场面?

清场后的红烛昏罗帐?帐内衣衫半解的美人?美人对她似笑非笑?

光是想象这些画面,就足够让夏以桐血脉贲张,一旦真的见到,她的试镜估计就提前夭折了。所以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没有把眼睛和大脑联系在一起的。

柔软的酒店大床,左右各架了两台机位,秦翰林和两位副导演、监制、制片人一个不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陆饮冰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修长的脖子微微仰着,在整理着什么。

秦翰林笑说:“饮冰还没准备好,你先等一会儿。”

滴答——滴答——滋拉——

夏以桐脑海中彷如有实质的声音,把她放空的思绪和眼前的场景搭建起来。她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布置:首先,床是位于机器拍摄范围正中央的,周边又没有任何别的摆设,无疑这就是这场戏的主场,但是并没有进行清场,是否意味着并不是简单的床戏……又或者是仅仅露了一些不重要的部位,没到需要清场的地步……

想到这些,夏以桐的心缓缓地平静下来。来影说,和陆饮冰对戏最关键的诀窍就是在该收回眼神的时候立即收回,要真是在那种场面,她眼珠子怕是要粘在陆饮冰身上,哪顾得上来影的嘱托。

她脑筋疯转,面上却是带着微微的笑容,不骄不躁地等着。

秦翰林看了她很一会儿,托着下巴思考,过后才上来跟她说戏:“这场戏是六殿下灭了姑臧,将你生擒囚在王宫之后,荆秀整日公务繁忙,一连一月把你晾在一边,对你视如无物,一句话也没跟你说过,今天才有空和你解决那些旧事。”

夏以桐点头。

“你要记住两个点:你背叛过荆秀,但是你不能告诉荆秀原因,荆秀想问清楚,你就是不能说。”秦翰林偷摸摸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狡猾,压低声音道,“你爱荆秀,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会儿你要让镜头前的人感受到你的挣扎,像是那种陷入泥沼什么都抓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沉的感觉,但是不能直白、赤|裸,你是隐忍的、悲愤的和无能为力的。隐忍是对她,悲愤和无能为力是对自己,注意表演的层次感,感情的递进。懂了吗?”

夏以桐倍感压力,轻呼吸了一下,说:“懂了。”

秦翰林看她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拍拍她的肩,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要求比较高,但要当一个出色的演员,必须要迈过这一步,我相信你。”他贴着夏以桐的耳朵说道,“其实今天来的三个人中,我最中意雷啦。”

夏以桐看向秦翰林,秦翰林冲她真诚地笑了一下,道:“给你十五分钟酝酿感情,在隔壁4007房间,可以吗?”

“可以。”夏以桐依言过去了。

陆饮冰从洗手间出来,脖子上还有水渍,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望向门口的方向,对秦翰林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是不是又说你最中意她?”

秦翰林夸张地“哎呀”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陆饮冰暗啐了他一口,这个老狐狸。

秦翰林招呼她坐下,提醒道:“人小姑娘还接不住你的戏,你一会记得收着点,别把人吓坏了。”

陆饮冰给了他半个白眼,摆手道:“知道了。”

她敢不收着点吗?刚刚演着演着那个姓杜的入戏太深险些把她给啃了个正着,幸好她及时躲避,才没亲到嘴唇,只啃到了下巴,留她一鲜明的口红印。

她试镜归试镜,没打算陪着卖身的好么?

秦翰林这个幸灾乐祸啊,他们之前就合作过一次,交情挺好,还没见过她被强吻的局面,杜若涵走后笑得直打跌,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夏以桐叫过去。

趁着夏以桐酝酿感情,屋里的人放松地聊起了天,主要是秦翰林和陆饮冰在聊。

秦翰林感慨说:“要找个接得住你戏的人真不容易。”

“是你死乞白赖非要我来演女主,不,男主,”陆饮冰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他的夸奖,问,“前两个你满意谁?”

“岑斯颖勉强还行,配合得基本上可以说天|衣无缝了,但就是缺了点感觉。”秦翰林“啧”了一声,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就是那种……噼里啪啦冒火花的感觉。岑斯颖表演技术性太强,观众看没问题,我看么,就有点刻意了,永远恰到好处、收放自如总给我一种在表演的感觉,我要的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到真实的地步。”

表演有技术吗?当然有。什么时间点做出什么样的神态,都有讲究。观众是视觉动物,更是善于脑补的视觉动物,他们会根据你的面部神态结合上下文自动脑补出一出虐恋情深的大戏,然后把自己虐得眼泪汪汪。演艺圈里同样有天才和凡人,有技术流和感情流,他们都在竞相奔跑。

陆饮冰又问:“杜若涵呢?”

一提起杜若涵,秦翰林就想起方才的事,嘴角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陆饮冰横他一眼,秦翰林收回已经咧到嘴根的笑容,道:“情不自禁的感觉是有了,就是……”

他悄悄乜了陆饮冰一眼,陆饮冰替他接上,凉凉道:“就是太情不自禁了一点,我和她搭戏还有**的风险,到时候你赔么?”

“我怎么赔?”

我舍不得的。

陆饮冰享受着她亲昵的碰触,依赖地将下巴枕在了夏以桐的肩上,夏以桐睁大了眼睛,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紧接着抬手轻轻地拥抱住了她,像是拥抱一片轻飘飘的鸿羽。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在试镜现场,鼻翼间都是陌生,却仿佛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香气。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几近贪婪地渴求着这个拥抱。

陆饮冰闭着眼,手垂在身侧,眼泪渗出眼角。

镜头外,秦翰林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三次试镜,每一次陆饮冰的表演其实都不一样,她会根据搭档给她呈现的不同的感觉来进行演绎,不过后面的重头戏大同小异,重点也在后半段。

“够了。”陆饮冰将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地抽离她的身边,同时将脸上流露出来的悲伤和眷恋一点点地收回,到最后,居然缓缓展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夏以桐看着她的笑容,心口没来由地一窒,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袖子。

“戏演得很逼真。”陆饮冰抬手拍了两下掌,冷冷道,“但到此为止了,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夏以桐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陈轻。”陆饮冰歪着头问,“你是叫这个名字吗?还是连名字也是骗我的?玉珠玑?”

夏以桐终于脸色一变。

“我是不是又猜对了?你以前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变傻了?”她嘲弄地撇了撇嘴角,“什么都是假的,嫁给我父王为妃是假的,替我出谋划策是假的,对我……罢了罢了,这些事不提也罢,说来无用。哎,这殿里的酒放在哪里了?”

夏以桐默默地替她取来酒,放在炉子上温着,问:“要我陪你喝吗?”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陈轻。”

“哪家的陈轻?”

“殿下的陈轻。”

镜头里,陆饮冰动作一顿,眼底飞快地漫上一层水雾,酸楚得险些立刻落下泪来,同一时间她牙关立即紧紧咬住,用力得口腔里几乎感觉到了血腥味。

陆饮冰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打下一片不祥的阴影,淡淡道:“这宫里已经没有殿下了。”

夏以桐说:“但我心里还有殿下。”

“以前的陈轻愿意为我死,你呢?”

“自然。”

很长时间的沉默。

夏以桐忽然感觉到殿里气氛不对,好像一瞬间所有的暖意都被吸尽,她觉得很冷,她望向殿门的方向,是门开了吗?不是。

然后她错愕地望向面前坐着的人,才发现屋内所有的寒意都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陆饮冰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然而夏以桐已经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起来,她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无论是作为夏以桐,还是作为剧中人陈轻。

她只能静观其变,这估计就是来影说的,陆饮冰演戏时的代入感和强大的气场了,的确是很容易带人入戏。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还只是陆饮冰在经过强吻事件后刻意收着的演技。

陆饮冰抬起头,勾起唇角笑了。

一个极度美丽,又极度危险的笑容。

那个笑容让在场的所有人不寒而栗。

夏以桐后背猛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远于大脑反应之前,条件发射就往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陆饮冰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不知怎么有那么大的劲,单手就将她从原地拎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以后,夏以桐被按在了床上,喉咙上死死地压着陆饮冰的那只冰冷的如同铁钳般不可撼动的手掌。

第十五章

这一下兔起鹘落,仅仅发生在半秒以内。

即便已经演过两次了,秦翰林还是为她突然的暴起由衷地吓了一跳。秦翰林不合时宜地心想道:“这万一陆饮冰要拍个恐怖片,大约可以成为中国贞子。”

夏以桐没料到有此着,本能地奋力挣扎,两手向上抓着她的手,挣不开,紧接着就不断地拍打着陆饮冰的胳膊,细嫩白净的皮肉上很快就留下一道又一道鲜艳的红痕,像是干涸的血。

她没想真的掐死她,更因为演戏的原因,陆饮冰的手劲一直保持在同一个力道,但是她手指做了一个巧妙的收缩的角度,看起来就像是要把夏以桐置之于死地一样,她不但骗过了镜头外的人,还骗过了身下躺着的夏以桐。

本能过后,夏以桐自以为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但其实只有短短的两秒钟,她想起来自己是在试镜,并不是真的面临生死存亡。

然后她就看到了陆饮冰的眼睛,她呆住了。

陆饮冰双目通红。

愤怒的表情很多人都能演,但是很少有人像她这样,连眼白都透出来鲜红的血丝,整双眼睛都像是被浸在了血水里,通体泛红,目疵欲裂。

她是一位绝望的帝王,像一只众叛亲离的野兽,张开它血淋淋的牙齿,给她往日最亲密如今最痛恨的人一个致命的了断。

接下来一段戏都没有台词,只有陆饮冰的眼神在不断变化。

她朝朝暮暮想念的、盼望的,呼吸声就在她身下,怎么忍心?陆饮冰眼中的暴戾慢慢消失,逆鳞被空气中的沉寂抚平,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悲伤和压抑着的缱绻。

无法摆脱的绝望的气息笼罩在周围。

夏以桐先是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她觉得鼻子有些泛酸,眼角也微微地红着。

陆饮冰按着她的脖子,却不再让她感觉到疼意,她细细地、安静地凝视着夏以桐,把伤口藏在深不见底的心湖之下,说:“给我一个理由。”

夏以桐张了一下嘴,没发出声音。

陆饮冰望向自己扼住她喉咙的手,她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然后手像是触电般松开,急忙向后退开了两步,惊慌失措得好像方才做出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的人不是她一样:“我,我,我不是!不是我!”

夏以桐脖子上还有被掐出来的红印,轻轻笑了,用沙哑的声音温柔地道:“我知道不是你。”

她的笑容那么美,一如当年初见,那么的令人心动。那场大宴,宫中灯火通明,来了好多好多的贵客,有楚国的贵族,还有外邦的使臣,她那么高高在上,夺目的五官、曼妙的舞姿成了宴会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多少王公贵族对她趋之若鹜,她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自斟自饮,偶一抬眸,便于无涯的人群中对上她含笑的双眼。

从此勾连不清了半辈子。

陆饮冰辛苦铸就的精神防线在她的笑容下濒临崩溃,她十数年来的肢体记忆带着她慢慢俯下身,躺在她身边,支起脸颊,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道:“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

此刻她不是一个帝王,也不是什么殿下,她的表情,更像是一个害怕受到责备的孩子在卑微地祈求大人:你给我一颗糖,好不好。

但她不能给。

秦翰林的话就响在耳畔。

——你背叛过荆秀,但是你不能告诉荆秀原因,荆秀想问清楚,你就是不能说。

她不能说。

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陈轻……”

一滴泪从陆饮冰眼里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落进夏以桐眼睛里,同时灼伤了两个人。透过蒙眬的视线,夏以桐看见陆饮冰充满哀戚和难过的眼睛。

她胸口倏地涌起一阵剧烈的疼意,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剧烈。看不到她又怎么样?得不到她又怎么样?那也好过她在自己身上哭泣却无能为力的好,她甚至连一点安慰的话都不能说出口!

为什么?!

夏以桐手指猛然攥住身下的床单,用尽生平所有的力气,牙关处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镜头外,秦翰林差点跳起来拍手叫好,左看看右看看,监制和副导演都盯着床上的两个人没空理他,只有制片人含笑望他一眼,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目光。

到这里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

但是秦翰林还想继续往下看,看美人演戏是他的爱好,如果陆饮冰自己不主动中止的话,他鸡贼地打算不喊“卡”了。

夏以桐没说话,陆饮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长久的沉默。

没有一句台词,陆饮冰的眼神又逐渐变了。

夏以桐凝望着她的双眼,她伤她至深,却仍旧渴望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一星半点她希冀的感情,她曾经真切拥有过的感情。

“陈轻。”陆饮冰胸口激烈地起伏了两下,咬牙切齿地叫出她的名字。

夏以桐嘴唇轻轻蠕动,极轻地唤她:“殿下。”

“别叫我殿下!”陆饮冰被戳中了痛脚,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一搡,推开自己身边,像是发泄又是发狂,“你不是陈轻,她已经死了!”

“我不准你穿她的衣服!”

嘶啦一声——

夏以桐的上衣被陆饮冰从脖子中间粗暴地撕开,扣子崩到了床下。

“我不准你用她的声音!”

夏以桐的咽喉重新被禁锢在对方掌中。

“我不准你长成她的样子!”

夏以桐的下巴被她一只手用力地捏住,被迫对上她发红凶狠的眼睛。

脸颊被捏得生疼,夏以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陆饮冰眼神继续变化,而后松开她,把她压在身下,发狠地、不顾一切地、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低头去吻她。夏以桐攥紧的手颓然松开,放弃了抵抗。

秦导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幕,虽然和前两次演得有些出入,但是他又一次热血沸腾了。

就在陆饮冰嘴唇就快贴上夏以桐的嘴唇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挡在了四片嘴唇中间,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戛然而止。

陆饮冰从床上坐起来,嘴角噙着笑,替秦翰林喊道:“卡。”

秦导:“……”

秦翰林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好气啊!

“试镜结束了,”陆饮冰才不管他这个老不休,帮夏以桐拉好被撕坏的衬衣,拉她起来,道,“改日我再赔你一件一样的。弄疼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不疼不疼。”夏以桐忙否认道,她顶着一张上白下红的脸,问,“您怎么知道我里边还有件背心的?”

陆饮冰说:“我看见的啊。”

夏以桐上半张脸也一起红了,眼珠子开始往下飘。

她什么时候看的……怎么看的……

两人从床上起来,一起去洗手间整理滚皱了的衣服,陆饮冰端起漱口杯喝了口水,咕嘟咕嘟吐出来一口带着血丝的水。

夏以桐也接了杯水,漱口后吐出来的也带着红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陆饮冰,眼神分明在期盼着什么。

陆饮冰看她一眼,笑道:“可以啊你,都咬出血来了。”

夏以桐谦虚说:“前辈才敬业,陪着试了三次镜还这么认真。”

陆饮冰道:“不,我是最近牙龈出血。”

夏以桐顿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饮冰望着她尴尬的样子,倚着门框笑出声来。她眼角还有一片未褪的绯红,眉眼昳丽如花,看起来动人极了,也让人心痒极了。

夏以桐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她微张的嘴唇上撕下来,眼睫往下垂,正好瞧见她穿着短袖的手臂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印子,她皮肤过于敏感,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都是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打的。

陆饮冰随着她的眼睛往下看,提前开口制止了她的道歉:“我掐了你,你也打了我,扯平了。”

夏以桐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饮冰和她一起从洗手间出来,秦翰林说他们五个人要讨论一下,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如果愿意等的话就去4004房间稍等一会儿,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晚点会电话通知。

夏以桐没走,去了4004等着,去了才发现杜若涵在里面,岑斯颖估计是忙,提前走了。

两人各自无话。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夏以桐在杜若涵异样的注视下被单独叫走了。

重新回到试镜现场4006。

床铺已经被整理好,整洁干净。监制和两位副导演已经走了,只剩下秦翰林、制片人和陆饮冰,前两位坐着,陆饮冰站在阳台窗口那儿,低着头看手机,身后洒落一片金黄。

夏以桐手脚规正地站着,喊:“秦导。”

秦翰林望一眼制片人,然后才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很遗憾……”

夏以桐脑中“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

秦翰林后来说了什么她一句话也没听见,直到他焦急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干净的手绢递给她,夏以桐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哭得满脸的眼泪。